叫魂儿

　　上碑缺水，上碑中学坐落在上碑镇的西北角，每当学校往水塔里放水，附近的农民就成群结队地来拉水，水塔上占满了人，用水桶提水，往车上的大铁桶里灌，有时候为争水还打架。水桶上粘的泥土杂草与水塔中沉积的枯枝败叶把水都搅混了，要澄半天才能喝。洗手洗脸有时候就显得非常奢侈，夏天闹痢疾是常有的事情。

　　初二那年夏天，我也闹痢疾了，一天拉了十几次，觉得事情不妙，吃过午饭后，向班主任请个假，骑着破自行车就往回跑。穿过上碑街，就是郜河，河水干涸已久，白茫茫的沙子有些晃眼，水泥桥凸凹不平，颠的屁股疼，好在一路无人，顺路直达龙洞村，过村也很顺利，照样一路无人，然后往北折向阳关西玉亭，转眼二十里路程出去了。到西玉亭后，有些累了，街上也开始有人，放慢速度，离家还有五里路，说到就到，回去后我们家正在吃午饭。

　　我说我拉痢了，家里让我自己去买些药物，第二天就基本好了。但就是困，睁不开眼睛，老是想睡觉。吃了睡，睡了吃，这样过了四五天。吃过早饭，爸爸说是不是丢魂儿了?让妈妈带我去看看筮婆。筮婆就是巫婆，都是老年妇女业余兼任，我本家一个老奶奶就干这个职业，业内也叫行医。我正当标新立异的年龄，正要彰显自己的学识，哪能找一个老文盲筮婆看病呢?就像目前掌握了现在科技知识、富有理性思维的中医反对者一样，坚决反对去看筮婆，但还是睁不开眼。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妥协，可以去看筮婆，但保证不要多说话，防止给她某种启示。

　　如果有人老犯迷瞪，人们就说他丢魂儿了。对于丢魂儿，平常有两个叫魂儿的方法。一是把病人的衣服，放到锅头台上，说“灶火爷把某某带回来吧”，过夜，第二天早上披到病人身上，连续三天。二是吃饭的时候，一只手扒住门框上方，大喊“某某回家吃饭”，再问“回来没有”，病人回答“回来了”，连续三天。这两种叫魂儿方法，也时时有验。

　　妈妈带我到村东南角的老奶奶家，说我老是迷瞪，看看是不是丢魂儿了。老奶奶快八十了，颠着小脚，行走不便。她在方桌上点了一炷香，又拿出几张黄纸，点燃，嘴里絮絮叨叨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懂。纸快烧完了，也没什么反应，她又拿出几张黄纸点燃，说“孩子不懂事儿，别和他一样”，纸呼呼地往房顶飞，然后她对我妈说：“晌午没有人，孩子过上碑桥的时候，魂儿被采去几分。买包饼干当供品，买几张黄纸，中午没人的时候去烧了，然后叫着孩子的名字，用他穿过的衣服把魂儿包回来，就好了。”然后絮絮叨叨地说，她二十多年不去上碑了，上碑以前如何如何。

　　当时我就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知道回去的路上我没遇到人呢?直到西玉亭街上，我才遇到人的，这事儿我从来没有说过，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事儿。接下来的事情毫无悬念，中午妈妈去了一趟，回来后把衣服给我披上，下午我就觉得来了精神。第二天去上学，路过上碑桥，我头发根子只发冷，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并没有再次丢魂儿。

　　这位本家老奶奶几个儿子能干，也孝顺，不缺零花钱，干筮婆这个职业，从来不收灯油钱，往往说的准，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说的准。她去世后，有个徒弟继承了她的事业，但家境贫寒，收些灯油钱，也说不准，就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我看《三国志》中的《方技传》中讲杜夔、朱建平、周宣、管辂的事迹，神乎其技，也未必就完全是后人的附会吧?

　　原创 无辞竹叶醉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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