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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排练场

发布于:百学网 2024-01-22

致排练场

  开题答辩结束后的几天夜里,我支着桌板帮桂圆看剧本。前阵子和她聊天,起因是我随手丢了个曹禺评价自己戏剧创作的链接给她。顺着曹禺的自评,我们聊到很多关于戏剧的事——当年的《北京人》表演,以及她托我帮忙看一看的毕业大戏剧本。一想到我们排演曹禺的《北京人》居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难免会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尽管时间并没有在此时的我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回学校看老师,提到当年去演戏,我自觉那是辞掉图书馆工作后的另一个精神寄托。高一的时候我很自闭,突然南下求学来到新环境以后不太适应,藉由演戏的机会才重新建立和同学们的正常交往和人际联系。当初自我封闭有很多原因:做学生的主业是学习,偏偏我又搞不好主业,所以抱着练习册垂头丧气,为自己考不好数学而沮丧;我和初中同学们的关系结束得并不算完满,交游本来是一件乐事,但在清中几乎成为一种折磨,身心皆是;从小的好朋友在别的班,偶尔找她借个英语课本,还总是借回来别人的,当时以为她已经淡忘了我们的友谊,根本对我不在意,于是日日伤心;和美慧在一起虽然能天天诉苦,但诉苦也不能解决成绩问题,我俩坐一块儿愁眉苦脸,当时的我觉得自己跟别人倾倒负能量,真是罪该万死,完全当不起好朋友的身份,索性拉着她每天跑步自习试图改过自新。

  去参演的原因也很单纯,只是因为暑假有空闲时间,不用补习,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演戏算是我从小的愿望,是我一直想找机会尝试的事,可惜读的学校一直都没有戏剧社。刚上高中倒是看见学校的戏剧社在招新,不过当时的我觉得自己学业繁重,已经有了图书馆的打工,怕兼顾不过来,又觉得自己啥也不行,不配参加社团,于是没有报名。现在想来,觉得当年要是报了名加了群估计也只是一如既往地潜水,试镜都不会去。作为替代,我的选修课选了戏剧,不仅结识了其他班的同学,而且可以完全丢掉痛苦的课业,全身心投入到课程安排里。戏剧课真是避难所,每周有一天可以喘口气,幸甚至哉。希望它现在还有在一直开下去,还有学弟学妹愿意去选修。

  真刀实枪的排练一上来,势必要面对很多困难:要记台词和调度,甚至要参与调度的设计;要走出封闭和人打交道,i人也得演出一副e人样;要接受额外的任务,和同伴们训练默契,顶着高温到处乱走。我逐渐发现,原来有很多之前自己以为困难的事情,努力后也能做得到。背长串台词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尝试,发现自己能顺下来,我第一反应是惊喜。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难。我也能和别人好好说话了,不会再因为害怕和别人聊天而跑开,反而克服了自己不善言辞的毛病。从高一第一学期选修戏剧课开始,别的都还好,我唯独很排斥肢体训练,课上都是顶着压力完成任务。也许是因为之前被性骚扰过,对于一切身体接触我都十分抵触,觉得很不舒服。当年我没有跟老师说过自己抗拒排练的方式,为了演出效果比较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戏剧表演必须要过这一关,不会因为你不喜欢这样就不这样。我只好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在演戏,又不是真的,同学们都是好人,不会作恶,虽然我天天被喊敌人的孩子但大家都是朋友,肢体训练本身不构成对身体的伤害。而且,做一个好演员要有扎实的基本功和自我修养,表演的时候要让自己变成戏中人,接近角色的状态,这才是最要紧的。后来才逐渐脱敏,建立一些职业意识,也是出于一种自我鞭策的心理,觉得大家比我敬业多了,我又远比他们笨拙,演技又不佳,再不努力说不过去。我这样的人还是很难做一个合格的演员。做演员要控制自我意识,让它能够驾驭角色的感情,从而控制自己的表演方式。而作为高中生的我,尚且无法消化过往的经历,自我意识又很强烈,要适应做一只昆虫的状态真是大费工夫。

  当时常去排练场,倒也不觉得厌烦,也不觉得枯燥。去排练场的感觉,我认为很像此后上美术课经历的一个时刻:我在油画框上贴了花朵的照片,要沾水用手指小心地搓掉纸屑,不能弄破。其他准备艺考的同学在画画,我接了水在一旁做这个活儿,开始了就没停下,一直在搓,不知道过了多久,美术老师指着我笑着说我蛮有工匠精神。那种感觉被历史二班的同学称为心流,也许的确如此。演戏的人也算是匠人吗?演戏是不需要匠气的,但那种认真的精神,我从老师和同伴们身上学到不少。同样是角色和生活离太远,我试着去理解星天牛对这个世界心怀好奇和困惑的状态,但远远不如桂圆每天在角落里一个人坐着努力进入角色的用心,她这份执着也很打动我。让高中生体会单亲妈妈的心理状态是个大考验,不过我认为她的呈现已经相当不错。

  排练场本身是个能创造戏剧的地方,像一片可以种植不同作物的土地。回想起来,老师当时分派给我的诸多任务不无用心。也许正是知道我在戏剧课上习惯躲在角落里,她才会叫本来只打算扮个游戏士兵的我出演主角,而不仅仅是因为我时间充足。当她发现我喜欢画画,顺便就把整出戏最重要的舞美交到我手里。而我也正是在排练场开始成长,感受到了来自老师和同伴的支持,而且逐渐做好了很多事情。如果没有这些力量推着我去做我不愿意尝试的事情,我很难真正得到锻炼。

  当时老师问过我们以后想不想干这行。我否认得很快,因为早就锚定了要读中文系,想不出别的方向。别人也大都一样,或是自己不想干,或是出于别的原因。似乎最后我们中也没有人真的去演戏,除了桂圆还在业余时间坚持做,而且眼光越发专业了。和她聊起《北京人》,她感叹当年的排演是年少轻狂,我倒觉得对当年的高中生而言,表演的体验大过理解戏剧的真正要义,没参透她那句话的深意。知道她是以专业眼光在重新审视我们当年的戏剧表演时,我除了惊讶更有一种敬意。在我还把演戏作为一种自娱和自我开解的方式时,她已经在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表演,这让只是将戏剧表演作为爱好和精神寄托的我感到惭愧。回想起来,我会担忧我的玩票心态会影响当年《北京人》的最终呈现,拖累她导戏时下的工夫。排练场对我的意义固然不小,它彻底扭转了我的生活方式,让我发现在学业之外,可以找到新的所在之处作为对精神的锤炼和放松,也可以结交新朋友,增进对旧朋友的了解,更大程度上满足我对人的好奇心——这份好奇支撑着我活下去,我对人性的强烈兴趣或许也是我喜爱戏剧的原因之一。然而这一切的意义局限于我自身,如果走不出去,就不构成更大的价值。排练场磨炼的是精神,在桂圆是一种精进导戏能力、弘扬戏剧理想的精神,在我只是一种自我意志,我这辈子做不了这行,果然是这里差口气。说到底,我很喜欢排练场,也难以忘记和大家一起在排练场摸爬滚打度过的时光,却的确不曾把这里作为生命最终的目标所在。

  和桂圆讨论戏剧时我总是心怀感激,感谢她看得起我给出的意见。更多时候我试图拆解她的主观感受,加以条理化,不由自主地用极简版文论知识加以解释,难免会掉书袋。专业能力带来的好处之一是读戏剧文本时我的工具更丰富,有时困惑可以迎刃而解。但我总会想起高中的自己阅读和理解戏剧的方式,想起那时对于戏剧之内人性的探究。要问我感谢学院训练带来的视角的拓宽与纵深吗,我当然感激,读一个文本,借助理论,从中能读出更多东西对我而言简直棒呆。我甚至觉得这也是一种弥补,因为当年自己的很多感受停留在表面,或者换种说法,当年十来岁的自己尽管已经算是少年老成,但终究有种种局限性打不破,有很多东西,我意识到它存在,大概知道是什么,但是表述不出来。理论是回归话语的钥匙。规律是我回到这个世界的方式,是理解自身生活的帮手。发现丰富性让我活下去,提炼理论让我填补我之所以活着的最大动因:我对世界本质充满求知欲,那些曾经被我发现的、伤害我并且决定我命运的真相,始终无法清晰,选择学这个专业也就是想要去了解这个秘密,去说清楚我所模糊地发现的世界真相,尽管我后来发现它或许不如PPE和哲学、社会学那样能洞穿本质。我做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答案,为了这个跟道平级的东西,去演戏,或者去干别的什么,最终都是去走向它,并且理解它。

  阅读戏剧作品和在排练场与剧情短兵相接的感觉还是大为不同,我不再是演员,而是观众,甚至可以不在场。我的工作不再是还原人物,而是分解人物。比起从前躺在道具箱子上去模拟一只星天牛的姿态,我总觉得这是我更擅长的事情。有时会觉得,从排练场走到文学院的过程,是一个人逐渐确认自我并且掌握了一部分力量的过程。我走向排练场,是因为我尚无法摆脱生活的桎梏,需要去打破封闭内部循环的生活状态,需要去通过认识他者确立自身。而每一个伙伴都是一个他者,在参照中我逐渐熟悉自身的面貌,并且在友谊中觉得安心。而完成这个确立之后,离开排练场,研习卡塔西斯,苦读赵氏孤儿,按老师作业要求把哈姆雷特改成水浒西游三国金瓶体,就成了必然而为的事情。如果说在排练场成为角色,去演出他者的故事,是出于对自己的突破,是因为自己无法自足,那么在文学院写作就是完整的产出,是因为自己有所得,才会有所耕耘。之前写过一句话,我们终将离开戏剧而走向未来,当时对这个事实,我还有怀疑和拒绝,现在觉得很坦然。我们都是要长大的,既然不以演戏为志业,就一定会带着从戏剧表演中学到的东西开始新的生活,这是必然事件,在这个长大的过程里我们未必不会感到快乐。

  高一暑假邂逅的排练场,是我再出发的原点。公众号的头像一直懒得换,始终是我高二演戏时给演出画的一个囚笼,一个背景板道具。我确实不会忘记,这份独特的羁绊是我获得继续向前的动力的源泉。去排练也好,站在剧场里面向陌生观众演出也好,都是选择了走出去。即便过程中伴随着艰巨挑战,要从舒适圈里挣脱出来,甚至在我们当年所处的蓬蒿剧场有着不为人知的隐隐威胁,我依然觉得向外走一步是必须要做的事。很多时候把自己关起来是做不到什么的,只有愿意试试看,才有可能性可言。总会有这样的事,是人甘冒风险也要去做,也得去做的,因为我们知道去行动才能获得更多的增益。

  我们当年曾经因为学校漠视戏剧社的存在而愤愤不平,现在想来,很多学校甚至没有给学生提供一个可以占用片刻的舞台,我们虽经费匮乏、服化道短缺,排练时间也是拼凑挤压出来的,但至少还有一个机会。就像朋友感叹过的,你们有这样一个表演机会,已经很好了。刚上高中那两年,因为主业搞不好,在老师和家人眼里,好像我从事任何课外活动,甚至只有语文成绩名列前茅而其他科目凄凄惨惨都跟有罪一样。我因此辞掉图书馆工作,长期自我怀疑,还想过要不要跟初中那会儿一样,故意在考试时把语文答案写得简单点好考个低分算了。但高三时我和大家离开社团后,我把主业搞得还算凑合,最后高考也还可以。课外活动耽误学习吗?我倒觉得对我而言未必。我始终觉得对学生而言,不管成绩好赖,还是要有这么一个寄托自己的场所,有一个在日常课业之外能够让自己的能力和心灵获得成长的地方。在一个普遍以“慕强”规训人们的环境里,我们很容易认为事业不够成功家庭不够幸福一切不够完美就万事休矣,但真让人万事休矣的是内心空空如也却无从填补,跟一切搞得好不好,这个人看上去强不强没关系。每个人的避难所在哪里呢?离开排练场很久以后,我还是觉得排练场是我的避难所,它当然需要耐心和付出,从不叫人在里面心安理得地躺平,但也相当自由。即便我压根没想过当演员,但在排演戏剧时学到的知识和本事,够我受用很久了。也许我再过很多年都不会再踏进这个场地,不以幕后工作人员或是台前演职人员的身份踏进去也会像个旁观者。不过我从排练场走出来以后的成长终归是重要的,我也看到同伴们把戏剧课带给更多的孩子,或者去参与新的剧团。我们没有在学戏剧专业,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践行过去的爱好。社会新闻让我对昔日的蓬蒿剧场不再抱有滤镜,但“戏剧是自由的”这话属于所有人,不被一个建筑所占据。时至今日仍然会感叹,排练场是自由的。我们经常用教工食堂二楼的废弃库房做排练场,它有四面墙和天花板地板为限,地板砖之间有线,有时场子里还会堆上杂物,而我还是能把书包放在一边,沿着地砖格子线乱走热身,不必在乎走出什么路线。在排练场一切都是进行时和未完成状态,我们永远需要学习和创造,时间会在有限的空间里无限地延续,一群正在被塑造的灵魂本身也有充足的自由,不必担心排练场的大门不再向自己敞开。我们到最后也没有那间屋子的钥匙,它的大门从不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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