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虫夏夜醒
一九九八年,春夏交替。大地十分平静,进村和出村的路都很土,尘很多,路两旁站满了松柏树。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村庄很小,房子很矮,村里的人都很少出远门。
这天微微亮,头上的云仍分辨不清,村庄已有星点的灯火透出门窗,我住房近处传来叽里咕噜劳作的声音,老六和面声最响。近些日子,手工线面销路好,老六活儿会比往常多做些,全村数他手艺zui.好,做出来的线面,又白又细又滑口。每逢村里有男婚女嫁的喜事,要送线面,办喜事的家长要预先向老六订做。老六擅长这门手艺,在小村一带还不是最早,至于哪年哪月村民们以作线面为手艺养活日子,谁也说不清了。
钦水思源,老六日子好过了,不忘乡亲,凡是想拜师学艺的,他从不拒绝,帮忙的弟子,只供茶饭,不给工钱。早些年,有求于他的人,踏破门槛。学成之后的弟子又带弟子,靠的就是这一门手艺养活了一方人。近些年,人们有了更多更好的出路,问津线面手艺的人少了,老六还真担心,有一天这门手艺会失传。
擅长线面手艺的老六师傅在村里小有名气,他姓林,祖上是大地主,据说上四代旁亲出过进士。因为建设需要,林氏全族搬迁到小村庄落户,已有半个世纪了。时间久了,村里颇有几个长者仍念念不忘祖上那些光彩或者不光彩的事,可他们的后代却没几个人愿意听他们说老村庄的往事。经过动荡岁月洗礼,村里人的生活观念更趋务实。和林姓同时期落户小村庄的是一个吴姓家族。多年来,纵然两族人生活风俗习惯不同,小有冲突,但相处还算和睦。
我姓林名水南,母亲和族人都叫我阿芒,是林氏家族的一个成员。男孩子应有的毛病,我都有,男孩子应有的优点,我谈不上,wei/yi能被母亲表扬的理由是勤劳。我还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值得族人羡慕的事,所以我渴望被表扬,我不知道自己在族里何时能出彩头。我的俩个亲哥,还有很多同窗伙伴,我很羡慕他们。哥哥们天资聪明,成绩优异,在学校老师们夸他们,在家里母亲和别人攀讲时,他们更是作为最主要的谈资对象,在母亲和旁亲人看来他们早晚会出人头地的。
而我呢,全身上下,前前后后,找不出一个优点,母亲很少提到我,我似乎已经被忽略了。不过我的父亲,他更多时候是沉默,我觉得和他更容易相处,他对谁都没有偏见。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父爱不如母爱更让我接受。我在哥哥们面前自认不如,在邻居的伙伴们中也算是平庸一个。
每当我的邻居同学拿着奖状回家向他母亲邀功请赏的时候,我总会莫名其妙地难过,他的母亲会像往常过生日一样,煮一碗蛋面美美犒劳他一顿。想想自己的母亲,她居然经常把我的生日给忘了。多少年过去了,我的心越来越平静了。随着年龄增长,我体悟了母亲的艰辛,她不容易,一家老小,家里家外,她总顾不了生活中那么多细节,这点我特能理解。
“林水南,来信了……”那天接近晌午,我突然听到一个高声叫喊。
“这难道真是我多少日子以来梦寐以求听到的声音?”我从窗户探出头来,判断楼下声音的来源是否有误。看到那辆邮局来的熟悉的摩托,我高兴极了,就立马冲下楼去。母亲见我着急的样子,为我闪开了她原来站的位置。我亲笔签名后,赶紧撕掉信头,取出来的是一张贺卡,贺卡上打印着几行整齐的宋体字。
母亲最后也知道,我已经被一所普通专科学校录取。母亲知道后很平静,我朝邮递员会心一笑。邮递员确认无误后,也回我们一个微笑,我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激动的时刻。可是一下子,我的心又冷下来。我跟母亲说一年要交的学费得好几千块,母亲很快就沉默了,我不停地用右脚尖在地上戳着,乐苦两边,我接受了母亲却接受不了这么高昂的学费。
当时我在想如果我能被一所比较理想的大学录取,或许能得到援助,可是事与愿违,此时我读懂了为人母亲的心事。我静静地回到自已睡床的窗沿旁,继续发呆,此时落魄的老房似乎想和我一起流泪。
窗外,那棵老荔枝树上挂满了鲜红的果子,我却看不到任何丰收的希望。老树上蝉鸣不止,叫我心烦。八月,一个充满热情的季节,我的心却充满惆怅和迷茫。同样是这个季节,年年村里总有人家放大鞭炮、办喜宴、放电影,那是因为他们家的孩子也“高中”了——被某某知名大学录取,消息一传出去,光宗耀祖,亲朋满座,围观的人前拥后簇,好不风光。而我呢同样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家里却没声没息,也没有收到任何人的祝福,和两个哥哥相比,我真得太没本事了。没有人想知道我的情况,我似乎已被村里所有的人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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