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欧洲人眼中的戏剧与古希腊罗马戏剧，有何区别？

　　中世纪欧洲人眼中的戏剧与古希腊罗马戏剧，有何区别？

　　作者:谈史鉴夕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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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世纪的theatrum与drama“中世纪欧洲戏剧”是一个复杂的主题

　　随着西罗马帝国的瓦解，拟剧剧团这类正式的戏剧组织逐渐式微，古希腊罗马意义上的戏剧已不复存在，戏剧要素保留在了吟游诗人的演唱、祭祀仪式和庆典活动之中

　　到了10世纪，随着教会逐步将各种异教祭祀活动基督教化，教堂仪式的日趋复杂，教堂内出现了戏剧化的礼拜仪式剧（liturgy）

　　从史料上看，礼拜仪式剧之后的各种“戏剧”在表演形式上与古代戏剧（尤其是罗马戏剧）并非天差地别，但是，中世纪的基督徒们并不使用描述古代戏剧的drama与theatrum来指称这些戏剧

　　换言之，当现代人以“戏剧”称呼中世纪的某类表演形式时，往往会忽略中世纪欧洲人眼中的戏剧与古希腊罗马戏剧以及现代意义上的戏剧之间的概念差别

　　那么，这两个术语在中世纪有何语义变化，二者之间又有何区别？我们从一位早期中世纪学者说起

　　这一时期，神学家们继承了拉丁教父批判戏剧的传统，积极贬抑与戏剧相关的异教娱乐活动，其中赫赫有名的一位便是6至7世纪的西班牙神学家伊西多尔（IsidoreofSeville），他在《词源》中列举了一系列与戏剧相关的语词并加以阐释

　　伊西多尔对“theatrum”词条的解释颇为特别：Detheatro：1.剧场是一个环绕着舞台的空间，呈半圆形，所有观众都站在其中

　　其形状一开始是圆形的，即圆形露天剧场（amphitheater），但后来它从完整的圆形变为了半圆形剧场

　　“theatrum”一词源于“观看（戏剧或竞赛）”，即古希腊语θεωρ?α，因为人们站在剧场中，从高处观看戏剧

　　但是事实上，theatrum与妓院是一码事，因为当戏剧落幕，妓女们就在那儿“伸展身躯”（prostrari）

　　同时，剧场也被称作“娼馆”（lupanar,复数lupanaria），因为这些娼妓被称作“母狼”（lupa），她们在剧场伸展四肢，肆意放纵

　　妓女们因贪欲而被称作母狼，因为她们抓住那些可怜人，诱骗他们

　　异教徒们建造这些剧场/娼馆（Lupanaria），为的就是让堕落女子们的耻辱公之于众，这样，人们就可以嘲笑那些嫖娼的男子和自甘为妓的女子了

　　《词源》中的theatrum词条后紧随着竞技马术比赛诸词条

　　伊西多尔仅用寥寥几笔带过了theatrum的建筑形式、表演功能和希腊语源，接着笔锋一转，着重叙述“剧场”与“妓院”的关联，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与戏剧相关的其他语词也都免不了与邪恶堕落的异教徒行为相关

　　例如，histriones[演员]是：“身着女装，模仿毫无羞耻之心的女人的人”tragoedus[悲剧诗人]则是那些“用诗句向观众歌唱古代邪恶君王的事迹以及可悲罪孽的人”[15](P369)这些解释和拉克坦提乌斯等教父的说法无异

　　最后，伊西多尔对诸多娱乐表演进行总结，以警示他的潜在读者：毫无疑问，这些残忍的表演和虚荣的展示不仅来自于人类的罪恶，也来自魔鬼的命令

　　因此，基督徒不应该与以下事物沾上任何关系：竞技场的疯狂、剧场的道德败坏、圆形竞技场的残忍、角斗场的暴虐，以及娱乐表演的堕落放荡

　　事实上，一个人如果参与了这类事情，就等于否认了上帝，背叛了基督信仰

　　这个人开始重新追求他很久以前受洗时放弃的东西—魔鬼，魔鬼的浮华以及他的诸多造物

　　伊西多尔对古代戏剧的资料相当熟悉，他编纂的《编年史》（Chronicon）中就摘录了尤西比乌斯（Eusebius）编年史（CanonChronicus）中的古希腊罗马剧作家资料

　　但是，他在论及古代戏剧时继承的仍是罗马教父批判剧场文化的传统，theatrum的词义更加集中于罗马的娱乐化戏剧，仍代表着道德缺陷与神学异端

　　除了对反戏剧传统的继承，伊西多尔还在诗学层面上探讨了戏剧形式

　　在谈及韵文（metrum，carmen）时，伊西多尔特意对比了基督教和异教传统，在他看来，《雅歌》（SongofSongs）中新郎与新妇的对歌是富有智慧的人们对新婚夫妇的唱颂，所罗门王创作这一诗歌形式是为了荣耀基督与教会.

　　而异教徒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欢愉而借去了婚礼颂诗（epithalamia）这一艺术形式，“异教徒们先在戏剧舞台上表演这些诗歌，然后又用在婚礼上”，同是“交谈”形式的诗歌，基督徒明确区分了赞美诗与异教合唱歌的品质，但伊西多尔的这一分析也体现了基督教与异教艺术形式在文体和修辞方面的关联

　　戏剧学者劳伦斯·M.克罗伯尔（LawrenceM.Clopper）认为，中世纪戏剧的相关概念和语词发生了两种变化：第一，基于前文所提到的教会反戏剧传统，戏剧术语逐渐转向一些无关舞台表演的活动

　　第二，受到一些修辞学者的影响，这些原本的戏剧术语失去了本义，转而指涉一些诗学模式

　　[16](P5)由此，克罗伯尔对中世纪的“theatrical”（剧场的）和“dramatic”（戏剧的）概念进行了进一步区分，theatrical专指古代异教的表演空间，dramatic则成为一种发源于古代异教却被基督教解经传统吸收的特定修辞学术语

　　中世纪神学家们在对待古代多神教文化留下的drama、theatrum这类语词时会格外小心，因为它们有着浓厚的古代异教色彩，却又植根于语言传统

　　伊西多尔对theatrum及相关概念的批评反映了中世纪基督教欧洲对这一语词的主流认知：数百年间，theatrum并不是现代意义上泛指戏剧的theatre，而是与渎神的淫乐放荡直接相

　　关的古代（尤其是罗马的）异教表演形式及场所

　　一方面，从空间概念来看，中世纪早期并没有专供戏剧表演的剧场建筑，宗教剧多在各种教会建筑如隐修院、大教堂之中上演，有时也会进行室外演出

　　后来的各类世俗戏剧多在室外搭建临时舞台，甚至使用移动彩车进行演出

　　也就是说，作为空间的theatrum并没有延续其表演功能：在基督徒眼中，礼拜仪式上演于“神圣空间”，而theatrum所属的空间是伊西多尔记录的那类古代娱乐场

　　另一方面，尽管从形式上看，基督教的礼拜仪式剧颇似我们泛用的“theatre”概念，但神职人员并不认为他们所创作的是古代意义上的戏剧（theatrum）

　　例如，教皇英诺森三世（InnocentIII）将教会中一些低阶神职人员在节日期间搞的“不良”活动斥责为“luditheatrales”[剧场中的戏剧/戏剧式的欢愉之事]，同时，英诺森教皇并不禁止以舞台形式呈现基督教圣徒的形象

　　这一案例或可说明，同是现代人眼中的“戏剧”形式，中世纪教会却从语词层面就区分了神圣戏剧和古代异教的theatrum

　　了解中世纪theatrum的语义变化后，我们转向“drama”

　　按照克罗伯尔的考据，中世纪的drama一词所指的是三种叙事模式之一

　　在英国编年史家特里维特（NicholasTrevet）笔下，只有诗人言说的模式是“叙述性的”（narrative），而诗人并不直接言说，只有人物（personae）言说的模式是“戏剧性的”（dramatic），第三种模式则是叙述性与戏剧性的混合，如维吉尔《埃涅阿斯纪》这类史诗文体

　　自罗马教父奥利根（Origen）起，《圣经》中以夫妇对歌形式呈现的《雅歌》就被认为具有戏剧的形式

　　奥利根在布道词中如是总结：“以上就是这卷经文（《雅歌》）中的人物，这一卷既是一部戏剧，也是一部婚礼颂诗”

　　奥利根的解释影响深远，例如，曾著文批判教会戏剧表演的12世纪德国神学家盖霍（GerhochvonReichersberg）如是界定：“dramatic是一种言说或写作的方式，其中，不同的人物直接说话，无需任何介绍性的阐述，作者本人也不会陈言，正如《雅歌》中的新郎、新妇、少女及其他人物交替说话那般，作者不会以作者身份说话，只会让人物表达一切”

　　具体而言，中世纪的drama并非我们观念中的戏剧，而是指“没有叙述者，仅有不同人物进行交替对话”的诗学模式

　　中世纪的解经学者和修辞学家会区分dramatic和theatrical的概念，他们关注这样一个问题：《雅歌》的经文文本中为何没有区分记叙者（markers）和说话者（speakers）？

　　劳伦斯·M.克罗伯尔认为，中世纪的阐释学者们不仅从诗学模式的角度理解dramatic这一概念，还会从呈现文本（manuscriptpresentation）的角度予以思考：《雅歌》本身不是戏剧文本，但人们可以将其修改并运用于礼拜仪式，并以唱和颂歌的形式进行视听呈现，[16](P9)从而形成了礼拜仪式剧这一特殊“剧种”

　　当中世纪作者描述戏剧剧本或者礼拜仪式上的表演时，他们往往称其为pleys、jeux或ludi，当然，这些概念的能指范围要比“戏剧表演”大得多

　　专门用drama表示戏剧的情况仅仅存在于“异教遗产”的历史语境，与此相似的是，喜剧“comoedia”和悲剧“tragoedia”也指示古代theatrum意义上的两类戏剧，它们不再用来指示礼拜仪式上的表演，也不用来表示方言戏剧

　　也就是说，drama这一概念从泛指艺术体裁的戏剧转变为与戏剧形式有关联的修辞学术语

　　同样是在舞台上呈现文本，古代异教戏剧是“剧场的戏剧形式”，基督教礼拜仪式剧则是“神圣的戏剧形式”（sacreddrama）

　　总体而言，中世纪学者以不同的方式令theatrum和drama与它们的“戏剧”本意保持距离

　　theatrum的语义外延被限制在了负面意义上的古代异教剧场，drama则成为一种特定形式的修辞

　　同时，奥利根的《雅歌》阐释对中世纪基督教的戏剧观念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通过进入《圣经》正典，戏剧的形式本身得到了绝对的庇护，主流思想所贬抑的不再是戏剧形式，而是戏剧附带的异教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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