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鸭蛋的记忆

　　宣化把鸭子叫扁嘴，把鸭蛋叫扁嘴蛋。

　　我们村缺水源，养鸭子的不多，记忆中我家一个亲戚养过鸭子，亲戚家依托屋前屋后的两个水塘，加上渠道沟从门前过，一年四季都有源源不断的水流着，所以养了一群鸭子。

　　每年亲戚都会送一些鸭蛋给我们家，母亲就会指挥我和哥哥去她指定的地方挖黄土，一定要挖那种带红色，粘性强的黄土，回来后母亲把黄土细细碾碎，摊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时不时的还去划拉几下，尽量让黄土晒到理想的干度。母亲从供柜最里面拿出来一个半大的瓦坛子，小心翼翼的拿到塘里洗干净，同样放在太阳底下晾干。

　　等黄土和瓦坛子都干得差不多了，母亲搬个凳子坐在堂屋中间，肩膀搭着一条干净的抹布，先把鸭蛋一个一个的擦拭干净，再把黄土装进搪瓷脸盘里面，倒上盐。淋上水搅拌均匀。然后弯着腰，全神贯注的把黄泥巴抹在鸭蛋上面。抹好一个放进瓦坛子里面，再抹好一个又放进瓦坛子里面，等所有的鸭蛋都抹好黄泥巴放进瓦坛子后，母亲就会变戏法一样的找出晒干的笋叶，把大点的放在膝盖上几层一起摊平，小的做成绳子，然后就把坛子口封了。小心翼翼的放进供柜最里面。母亲承诺说，等腌好了，家里来客人了，就会让我们尝尝咸鸭蛋。

　　小时候的记忆中，我们好像没有吃过一整个咸鸭蛋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来客人了，母亲会打开瓦坛子，拿出几个带着黄泥巴的咸鸭蛋，去门口塘里洗干净，煮饭的时候放在一起煮，再然后就是一个咸鸭蛋切成四块，几个切一盘子，在盘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的上了饭桌，而我们这些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我们躲在门口偷偷的看着那盘咸鸭蛋，连母亲在厨房的叹息声都忽略了。我们无数次的窥探堂屋的饭桌，还是被客人发现了，客人会一个一个的喊我们的名字，让我们进去，给我们一人夹一块咸鸭蛋。陪客的父亲假装愠怒让我们赶紧出去，我们一溜烟的跑到厨房，首先把咸蛋黄吃了，美滋滋的吧嗒嘴，等吃咸蛋白的时候才想起来问母亲要不要尝一尝，母亲摇摇头淡淡的说，小时候吃够了，你们赶快吃吧。

　　有时候去养鸭子的亲戚家玩，亲戚总会留我吃饭，不管是什么季节，什么时间，亲戚总会拿一个鸭蛋炒一碗蛋炒饭给我吃，油放的厚厚的，鸭蛋比鸡蛋大，让我觉得一碗蛋炒饭里面蛋多饭少。等我吃饱了，亲戚牵着我顺着渠道沟送我回家，一路上渠道沟的鸭子嘎嘎嘎的叫个不停，好像欢送着我。

　　小时候喜欢走亲戚，走亲戚可以吃到平时在家吃不到的菜，例如喝个鸡蛋汤，吃块咸鸭蛋，吃臭豆腐卷等等。每次亲戚早早夹两块咸鸭蛋给我，我总是吃一块，偷偷放一块在口袋里，吃了饭，就吵着要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扯着嗓子喊哥哥，远远地看见哥哥，迫不及待的把那块在口袋里快散了的咸鸭蛋拿出来给哥哥。

　　之所以愿意给哥哥带一块咸鸭蛋，是因为上次哥哥去舅舅家住了好几天，舅舅煮了两次咸鸭蛋给哥哥吃，结果哥哥没舍得吃，一直放在口袋里，睡觉都放在枕头边上。后来等哥哥回家，从口袋里面拿出两个咸鸭蛋，一人一个的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准备开吃。剥开一看，咸鸭蛋都坏了，因为是夏天，哥哥只知道要留着跟妹妹一起吃，却不知道天气炎热，咸鸭蛋也会坏的。这辈子都记得那个画面，面对变了颜色，散发着怪味的咸鸭蛋，两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只虎视眈眈盯着坏了的咸鸭蛋摇头摆尾的大黑狗。

　　后来我们离家越来越远，越来越久。久到我们去看亲戚的时候，渠道沟已经没有水了，亲戚老了，只养了几只老鸭作伴，老鸭已经不怕人了，即使你呼唤它们，它们也只是傲娇的嗄一声，然后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遇到天干没水，亲戚还要佝偻着腰去挑水给老鸭子洗澡喝水。

　　亲戚依然每年给我们家送鸭蛋，母亲依然用黄泥巴腌鸭蛋，依然放进瓦坛子里面密封好，依然放在已经破旧的供柜最里面，不同的是，母亲会在我们回家的时候，煮上好多个，一煮好，就赶紧给我一个，让我尝尝腌得好不好，我咬了一大口，对母亲说咸了。母亲连忙自己剥一个咸鸭蛋，剥好了细细的咬了一小口说：我吃的不咸呀?我低下头，三下五除二的把咸鸭蛋吃完。然后抬起头对着母亲笑着说：嗯，跟我从小吃的味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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