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榆钱儿
榆钱儿
文/张恩勇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何止是江南，北京的这个季节，也是花海荡漾，姹紫嫣红，百花争艳，处处洋溢着浓浓的春意。
在高低参差的各种花树中，我发现了长满绿串串的树，好熟悉!是榆树!红花还要绿叶衬，此时此刻，我感觉所有的花，都是这棵榆树的陪衬!就像十二金钗群里，簇拥着一个贾宝玉。
我又见到了榆钱儿，好亲切，好可爱。榆钱儿沿着榆树的枝条，一串串地整齐地排列着。这是绿色的花朵，花瓣是圆圆的，薄薄的，像是小小的钱币。这是不是榆钱儿命名的缘由，我就不清楚了。
在城市里，突然发现几株榆树，是必须有几分惊喜的，它是久别的朋友，是儿时的玩伴，我想伸手抚摸一下细枝，亲亲细枝上的榆钱儿，可是我不敢。
我伫立在几棵长满榆钱儿的树下，注视着它们。小区公园里，生活着好多榆树，我往年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我像是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故乡，回到了我家里，来到父亲亲手种植的榆树下。
小时侯的记忆里，每年春天，父亲总是要在院子里种几棵树。记得有一年，他从集市上买回来几棵特别小的树苗，像大人们的手指头那么粗，一米半左右高，几棵捆绑在一起，从集市上背回家，就像是背着一家的希望。那时是不会问为什么买这么小的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家庭的困难有关系。当然，最惊喜的是父母赶集回来，一定买几毛钱的炒花生，我们兄妹几个一人分几个。直到现在还能闻到那时的香味。当然，吃完了要帮助父亲干活，榆树种在什么位置，很有讲究，这必须是父亲说了算。他好像早就有了准备，在院子里的地面上做好标记，然后我和弟弟就拿铁掀，挖几个不大的树坑，妹妹们负责施肥，浇水，父亲自然是站在那里指挥，像个建筑师建了一座满意的高楼大厦。等到树坑里的水渗完了，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培个树墩。接下来就是天天看看，小树有没有发芽。父亲说，这是榆树，不能等到树苗发芽了再移栽。那样的话，不易成活。父亲说，榆树长得慢，质地硬，今后长成大树，可以做房梁。这是父亲的希望。
小榆树长出几串榆钱，好看极了，我们觉得很好玩，父亲的喜悦应该是感到树成活了。长得很漂亮的这几棵小树，也常常是山羊的诱惑，它们虎视眈眈的盯着树顶的几串榆钱。母亲就用绳子把几个小羊都拴起来，系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下。父亲说小树不能种在大树下，拍遮挡阳光，不好长。所以，这几棵小榆树都在距离大槐树较远的地方。
春风和畅，小树摇摆，榆钱儿也翕动着，沐着阳光，小院子充满着勃勃生机!现在想起来，“桃李罗堂前，榆柳荫后檐”，颇有陶渊明回归田园后的惬意。几间瓦房，一圈土墙，几株榆树，时有“咩咩”的羊叫声，墙脚下的几处青草，草边还有一堆砖头瓦块，这是我的家，小草知道我把吃剩的馍馍埋到哪里，父亲给我一记耳光，让我明白粮食来之不易。砖头缝里给我保密着如何拉掉一只鸡腿的记忆。大槐树下，小板凳上，坐着我的母亲，端着一个簸萁，里面有从哪里弄来的很多晒干的榆钱儿，母亲细心地揉碎，扇去飞尘般的榆钱花儿，只留下榆钱儿的像米粒大小得的芯。然后把这些留下来的芯磨成碎面，撒盐少许，就是zui.好的菜肴，香味扑鼻而来，我们当地叫做“芝麻盐”。我母亲用榆钱儿做的这道菜，至今还有馋虫作怪。没有想到榆钱儿，榆树叶，榆树皮，都可以是食材!
“芝麻盐”不多，母亲也要分给东院的婶子，西院的大娘一点。我一边就着“芝麻盐”吃饭，一边听着母亲讲在那几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饿死好多人，没得吃，榆树皮磨成面粉，做成面条，可以充饥。一个饿极了的乡人，狠狠地吃了一口，因为又热又粘，直接给粘死了，听得我毛骨悚然。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父母能让我们吃饱，没有饿着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
看着眼前的榆树，一串串的榆钱儿，仿佛母亲还在我的眼前，她还在给我讲故事……
那几只馋嘴的羊，终于有一天，耐不住寂寞，经不住诱惑，挣断了绳子，把几棵小树按倒在地，榆钱儿给吃光不算，还把树皮吃得光光，当大人回到家的时候，还有一棵树幸免于难。羊和树都是家的希望，可是他们不能和谐相处，父亲非常生气，把羊狠狠打了一顿。那棵幸存的榆树，一直生活到现在，几十年过去，长成参天大树!黑魆魆的树皮皴裂着，夏天的时候，伴着那棵老槐树，撑起一片绿色的云彩。只是父亲不在，母亲也不在。两棵大树相依相守，就像父亲和母亲。屹立在饱经沧桑的小院，永远活在子女们的心中!
孩子未必喜欢我讲的这段故事，但是这段故事，是抹不去的回忆，它会一直存在下去，等到我的孩子长大了，等到孩子的孩子也懂事了，兴许会对这些有关榆钱儿的故事，突然感了兴趣。
是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就在这春去春又来的更迭中，像榆钱儿一样挂满树枝，在风中摇曳。辉映着争奇斗艳的百花，迎接着生气勃勃的新绿，唱和着悦耳动听的燕语莺鸣。
(2019年4月8号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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