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三十八)
文/胡铮良
(三十八)
哥哥一早起来,正准备去打柴。父亲要我去叫哥哥。我正扒拉一口饭,嘴里含着小口剁辣椒。
“大哥,爹叫你!”
大哥悄默声地来到堂屋,用探寻的眼光问父亲。
“爹,您好些了吗?我正想到山上把那些枯柴挑回来呢!”
父亲见儿子已经出落成大小伙子了,心里跃过一阵惊喜,但想到自己这几年的身体让儿子受累,又放弃了学业,愧疚漫上了脸上:
“儿子,快长成大男子汉了!能扛事,好样的。”
“爹,你吃了吾妈弄的消炎药和单方,真的大好了?真是太好了。”大哥看爹说话很有中气,也不见咳嗽,心中异常高兴,“爹,我还要去挑柴呢!”
父亲双手搭在大哥肩上,有些欣慰也有些愧疚,语气温和地对大哥说:“不急着去。儿子,爹知道你为了这个家,放弃了许多东西,都是我害了你!”
父亲从没跟大哥说过这样的话!大哥眼眶一红:“爹!你好些了就好。”
母亲也走过来,跟大哥说:“我们商议着让你去学一门手艺,舅外公一家是油漆世家。师傅钱也可以少点,孝儿,你就跟大舅外公去学漆艺,总要想法子维持生活啊!”
“可是你们不是正缺劳力吗?队上的工还是要上的。”
“我病好些了,不能总耽误,伢子。”父亲望着母亲,好像下了决心。母亲好说歹说,又跟大哥讲了一些学徒的规矩。
我放下碗筷,跑到大哥面前:“哥哥,你的字写得好,丝毫不比这床上面的雕花字差,要是学漆艺,你肯定学得拔尖!”
“嗯。”大哥终于答应跟大舅外公学油漆活。
母亲和哥哥一起翻过天马山到大舅外公家去,我自然还是背着书包去上学。
母亲和哥哥一前一后走在了天马山的山路上,山上的鸟儿鸣啾,花儿欢笑,山溪儿也唱着歌飞泻而下。山那边,丝涓河的水也上涨了,青山绿树,水郭横斜,好一幅初春江南明丽山水画!
大舅外公瞧瞧哥哥那浓眉大眼、四方大脸:
“兰妮,这伢子一定聪秀,干嘛不让他多读点书?”
“……”母亲无言以对。哥哥立即接话:
“大外公,是我自己不读的。吾妈有叫我复读的。”
此时母亲已经满眼含泪:
“这几年王之伦老是病病挠挠,家里也没人上工,伢子懂事,就不肯去复读了!”
“伢子秀秀气气的,学漆工定是好手!好吧,我收他。也不用什么师傅钱,只需他在家看事做事就好。手艺还不是靠自己学?”大舅外公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哥哥说。
这时,有元舅舅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孩兴保和幼保在前面追追打打,围在大舅外公左右“爷爷,爷爷地喊,”好不热闹。
大舅外公抚抚兴保的脑瓜,又捏捏幼保的小脸蛋,满是宠爱:
“乖孙,出去玩吧。兰姑来了,我跟他们说话。”
大舅外公看着一对孙儿孙女出了门,不禁发出感叹:
“你看,有元的孩子都小学三四年级了,有余还是那样子。既然回城了,就该与肖玉香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可是他迟迟地拖着,正月回家里来也不见肖玉香,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兰妮,你这段跟有余联系没?”
大舅外公把脸转向母亲,探寻的眼光在母亲脸上搜索,似乎想了解到有关有余舅舅的一些究竟。
母亲心里一紧,回想起大舅外公和大舅外婆在一起时的往事。大舅外公虽然漆工手艺很精,但为人儒弱胆小,一辈子没有发过什么火。母亲幼年时对大舅外公印象最为深刻的事莫过于他们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要把母亲送给花庙湾寄养的事情!在那事上,母亲曾经恨过大舅外公,但是,因为后来大舅外婆对母亲的细心教育,推心置腹,从没把母亲当过外人,反而让母亲对大舅外婆有些感激,而对大舅外公也只有感恩、原谅和愧疚、同情了。
自从大舅外婆遭难,这么多年,大舅外公孑然一身,出门做手艺,维持家庭,养育子女,三个子女都可以说是各有所成,孙儿绕膝,晚景可慰。wei/yi烦忧的自然只有有余的婚事啦!
“大舅舅,去年为了王之伦的病我去过有余那里一次,当时有余给我看了肖玉香给他织的毛衣,我看他们关系非同寻常。这么多年,肖玉香也没外人,再等一等吧,大舅舅,有余上过大学,插过队,上过战场,也算经过大风大浪,你老就别为他个人的事担心了!”母亲回过神来,把去年见有余舅舅的情形跟大舅外公说了。
“肖玉香替有余织毛衣?真有这一回事?”大舅外公放下心来。
大舅外公凝视着墙上大舅外婆的像,有些出神,然后自言自语:
“你大舅妈这么些年也不知在哪里?兰妮,你还记得那年她被抓走后,外婆要你和之伦去看看的情形吗?她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真是蹊跷!那个时期,也不知她是不是死了?”
母亲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想把大舅外婆去世的前因后果都告诉大舅外公,但想到今天是想让哥哥在大舅外公面前学徒,如果说了,哥哥怕是没指望了。母亲憋出泪来,终究还是不敢和盘托出。只是说:
“大舅舅,大舅妈并不会放弃这个家,不管怎么样,她肯定有她的苦衷。”
“哎,不提这事也罢!好吧,孝儿,我就带带他。”
从此,哥哥就跟在大舅外公身边学习油漆活儿。
母亲和父亲给的师傅钱在当时来讲也是相对少的,但是大舅外公在手艺的传授上丝毫没有保留地传给了哥哥。哥哥呢,勤快能干,看事做事,大舅外公不上门做漆活时,哥哥就把大舅外公家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要是上门做漆活,哥哥随行,磨砂、上色、涂料、画画、上清漆、雕丝工、写寿字,大舅外公样样都教,哥哥呢,样样都精细地学,脑壳里快速地悟。大约一年把功夫,哥哥就可以独自上门漆家具了。
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成绩小学毕业,上了乡上的初中。不久,哥哥又可以独自承揽各家各户的红白喜事的所有油漆工夫。父亲咳嗽再也没有复发,脸色红润了许多。二姐偶尔把积攒下的生活费寄上三、四元回来,一些旧账包括有余舅舅的十八元也陆续还清了。我看见母亲久违的笑容又漫在了脸上,当她看见我瞧着时,就会开心地唱花鼓戏曲《董永》或者《刘海砍樵》:
“妈妈我的娘是文瑞来的夫,三人同去看华堂……”
“胡大姐,我的妻哎,你把我比做什么人咯哦?”
“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来!”
“那我就比不上咯哦!”
“我看你比他还有多咯哦!”
“走咯哦,行咯哦!走咯哦,行咯哦!”
……
“吾妈,你好久没唱过歌啦!你唱得真好听!《刘海砍樵》”
“满伢,好听吧。我教你!”
“吾妈唱得好听,我学不会。”在我看来,那确实是世间最动人的乐曲,让我的童年生活有了最美好的向往和最温馨的记忆。
改革开放的脚步似乎也慢慢地踏进我们天马山村了,家里不仅可以养鸡鸭,还可以养些猪。山村的副业也没有受到那样约束了,父亲各方面才华都能用上了。父亲的草鞋编织得精致,一双又一双;父亲的箢箕、箩筐也编制得实用,一担又一担。每到镇上赶集的日子,父亲母亲就会担着这些编织的物件到镇上去卖,这些物品都是镇上的人们的抢手货。
父亲和母亲赶集回来,我正在做作业。
母亲举着一条小手帕,在我面前扬了扬。
“真满伢,妈给你买条小手帕!”
“吾妈真好!谢谢妈。”我接过手帕一看,纯白色的丝线底子,上面绣了一枝荷花,荷叶葳蕤,煞是好看。
“吾妈,怎么想到给我买这手帕?为什么是荷花?”我好奇地问母亲。
“荷花好看啊!还有,你是六月生的,六月荷,清洁、明亮,我不晓得用什么字!反正妈觉得挺适合你的。你正读书呢!你用几个词给娘听,赞美荷花!”
“哦,好!我刚学了《爱莲说》,老师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高洁、轻灵、不被外界环境污染,不被他人所左右。”
我觉得母亲听不懂,就乱说了一通。
“这真形容得好咧!你看那藕泥,乌黑一团,显得很脏,可是荷花是从那里面生长出来的,干干净净的,荷叶碧绿娇嫩,荷花鲜艳美好,一点污泥的影子都没有。你学习有没有难处?如果有,你就不能被这些困难打败,克服一下,不要让这些困难在你的脸上有丝毫痕迹!崽,你们老师讲得多么好!你要好好学嘞!”
我惊叹于母亲的理解力,母亲的解读水平比我高上千倍。现在想想,我真是低估我的母亲了,我也太自作聪明了!
母亲的察言观色也到了极致。因为那几天,我放学回到家里,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的班主任老师把小个子的我编排到倒数第二排位置,按成绩,我是可以排到顺数一二三排的。可是,班主任老师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说我们家不会送我去读高中。所以班主任老师对我说:
“王真儿,你坐后边吧,反正你们家不会送你读书,让其他同学坐前面,别浪费了好的座位!”
本来我对班主任的语文课极端感兴趣,他这样对我,让我对他的评价一落千丈,甚至于对语文学习都不太上心了!
母亲跟我讲荷花的寓意,浓缩她对我本真的教育。很明白母亲早就知道了我的内心,我的变化!
从那以后,我再不敢小瞧没读多少书的母亲,也再也不肯放松自己的学习。
放暑假了,二姐回来了,哥哥这几天也没去做上门油漆功夫。父亲在山上砍伐了一些树,要我们三姊妹一起去背树。
哥哥姐姐都去了,背了几轮,他们觉得奇怪:
“真妹妹呢,咋就不见她去背树?家里也不见人影?”哥哥姐姐急急的告诉母亲:
“吾妈,吾妈,真妹妹不见了,山上没看见,家里也没看见!”
“那她到哪里去了?”母亲好像没有哥哥和姐姐想像的着急。
“我们去找找。”哥哥姐姐急忙说。
其实,我是在后山上,只是没去背树而已。我端了一条小鸭婆凳,放在后山一块大一点的空地上,坐在那树叶铺满的地上写作业,写了一会作业后,就拿起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忘记了去背树!
母亲早就听邻居说看见我了,只不过没有跟哥哥姐姐说。后来我乖乖地跟父亲说:
“爹,我忘记了去背树!”父亲有点怒气:
“你干什么去了?只晓得一个劲的懒,看你将来靠什么吃饭!”但是父亲并没有打我,因为母亲、哥哥、二姐都一个劲地朝着我笑。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学业成绩突飞猛进,数学英语双百分,语文放松了一段,慢慢地也数一数二了。(此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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