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结束,从白鹿原上自家的小菜园开始
夏天的结束,从白鹿原上自家的小菜园开始
作者:贞观
关于夏天,你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是歌声如潮的阵阵蝉鸣,是绿荫似海的林木的荫翳,还是热浪滚滚的骄阳的炎热?在我的记忆深处,夏季给我最深印象是翠绿的黄瓜、艳红的西红柿、紫色的茄子、舜白的笋瓜……那是妈妈的小菜园。在炎炎酷暑之中,妈妈用她的小菜园装满了整个夏季。
1
自小,我就对拥有一个小菜园羡慕不已。
作为70后,一个白鹿原上长大的孩子,童年的记忆深处总是和菜园有关。那是一段物质匮乏的历史,亦是一段与饥饿纠缠着的回忆。大人都很忙,忙着在生产队挣工分,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用人力操持着黄土地上原始农业的秋收夏种。一年下来,累死累活却依然填不饱肚子。家里便想着方帮衬,养猪、养羊,喂鸡、喂鹅,闹得家家鸡飞羊叫,倒是颇有些生机。于是,作为男孩子,放学归来,割猪草、放羊便成为每日的必修课。而生产队里,看到大家日日辛劳却收入不济,于是磨豆腐、压饸饹、粉猪草、磨面,千方百计搞营收,还在沟底开辟出一个菜园方便社员买菜,同时还可以外卖提高队里的收入。于是,在夏季,刚从地里回来的父母急匆匆做好早饭之后却发现家里什么菜也没有,便打发我拿上五分钱的菜票(队里给发放社员的买菜凭证)去买几根葱回来就饭的情形,始终萦绕在我的记忆深处。
沟底取水方便,夏日的菜园便充满了诱惑,一畦畦韭菜、一垄垄大葱、一片片卷心菜,郁郁葱葱,甚是好看。尤其是一架架西红柿果实累累而鲜艳诱人,一拨拨黄瓜架上吊着一条条鲜嫩的黄瓜,实在让人眼馋。看管菜园子的六叔正在园子里摘西红柿,菜园门口的棚子底下已放好了一大笼红艳艳的西红柿。我捏着五分钱的菜票,要了大葱,趁着六叔给我称葱的时机,我装着很随意的看了一眼那一大笼鲜艳的西红柿,以及近旁地里那一根根吊在架上的黄瓜,默默地咽了几口唾液——我想,谁家要是能有这么一大笼西红柿,那该多么富有和奢侈啊!买回了葱,家里照旧是玉米糝,大葱则用盐生拌,是用来就玉米糝的。我一边吃着玉米糝,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红艳艳的西红柿和翠绿细长的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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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望梅止渴效应吧,此后我竟喜欢上去沟底菜园买菜——或者说买葱。尽管每次因为家贫只能买几根葱,但哪怕是看几眼西红柿和黄瓜,我便有些满足——起码我看到过一大笼一大笼的西红柿堆放在一起的“盛况”,以及一根根细长黄瓜吊在架上的“奢侈”。我那时家教极严,自尊心又强,去园子买菜手脚极规矩,从不随意动生产队的西红柿和黄瓜。六叔看我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便在没人时,摘了有些许残伤的西红柿送我,我推脱不掉,只好拿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吃着西红柿,内心对六叔感激不尽。
那个年月,我便极羡慕有一个菜园,一个哪怕只种西红柿和黄瓜的菜园。但,全村,菜园只有一个,就是生产队的。普通农家,谁家能有一个菜园呢。
2
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土地分配到了各户,粮食问题基本解决,各家各户便陆续开始种菜。爸爸也把我家沟底的自留地边沿开辟出一块,开始种菜。沟底自留地旁便是一条小河,那时河里还有长流水,正适合浇菜。
那便是我家最早的菜园,其实就是一块菜地,起初只种了大葱和蒜苗,后来为了节省用地,便沿着小河边沿点了几窝南瓜,南瓜蔓长出以后便让沿着河沿攀爬,并不占菜地。有了这点菜地,一年四季的绿菜便不用再买,冬季地里的蒜苗正茁壮鲜嫩,其他季节则有大葱。在夏季,蒜苗老去之后便收了大蒜,一则可以调凉菜,二则为来年的蒜苗溜下种子。河沿的草堤上,爬着茂密的南瓜蔓,在一个个坚挺的大叶片下面是毛茸茸的茎蔓,沿着茎蔓开着许多黄花,不几天便结出一个个小南瓜,像一个个新生的小生灵,好奇地窥探着外面的世界。
有了菜地,饭食便好做多了。那时妈妈在晌午经常做一种我们叫“碎面”的汤面条,在做饭前妈妈便领着我去菜地,拔几根大葱,摘一把用来下锅的南瓜花——妈妈说,并不是所有的南瓜花都结瓜,看仔细了,花蒂上光秃秃的便是荒花,可以摘下来下锅。然后沿路再掐一些人汉菜(即人苋菜)或灰灰菜,晌午饭的菜便备齐了。晌午做碎面时,在灶膛里用长柄铁勺把油烧热,再把切好的葱花倒入铁勺,伴随着一阵阵“刺啦”声,油香与葱香便弥漫了整个房间,我们叫它油澜菜。面条加入了这半铁勺油澜菜,便有了油腥味,有了灵魂,加之有了黄色的南瓜花、绿色的人汉菜下锅,一碗汤面条盛上来,顿时便觉得色香味俱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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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高兴的是夏初时节,菜地里的蒜苗齐刷刷地抽起了蒜苔,只几天功夫,鲜嫩的蒜苔便可采食——蒜苔是极易老去的,鲜嫩时不采食几天便老得不能食用。蒜苔可炒食亦可凉拌,是农家少有的时令精品菜,家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蒜苔是吃不完的,爸爸便把它绑了小把拿去售卖,价格竟高的喜人。家里的大葱长得笔挺粗壮,也吃不完,爸爸便在夏忙前挖了一些拿去卖掉,准备用这些卖葱的钱在夏收时为家里改善伙食。有了这块菜地,家里便时不时可以听到爸爸谈论卖菜收入的爽朗的笑声。
这块菜地,后来又加种了笋瓜和旱黄瓜,夏季的早饭便有了凉拌黄瓜就饭,晌午饭的面食便经常有炒笋瓜做配菜,基本满足了一个普通农家最简单的需求。父亲的菜园,不但改善了我们的伙食,也时不时因为有了经济收入而为家中带来了欢乐。
3
父亲离开我们之后,家里在沟沿上盖了新房,我也外出求学,因土地流转,家里仅有的两三亩地便租给了别人。一大家子便剩妈妈一人留守,妈妈便养了一只猫与自己作伴。作为一个在黄土地上操劳了一生的人,一下子没了土地,便很不习惯,于是妈妈便精心捣制起门前的菜园了。
门前的菜园地,原本是我家的麦场。土地流转之前、家里种麦子的时候,我家麦子的晾晒碾打都在这进行,后来收割机普及之后,便只有了晒麦子的功能,如今土地流转出去便成为一块空地。妈妈看这块土地开阔、平整,又在家门口非常方便,便拿它作为一块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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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工作从先年冬天就开始了。妈妈说,菜地是冬闲地,最好在冬季上冻之前先把地翻一遍。她拿出家里的铁锨,一锨一锨,凭着瘦弱的身躯,竟然把菜地翻完了。然后,为了保证土地的肥沃,她又从后院厕所里提着粪水,把翻过的地齐刷刷泼了一遍。开春过后,妈妈便在菜园里做起了规划,把菜地精心划分为一畦畦、一垄垄、一块块:这儿是一片大葱,那儿是一畦韭菜;这儿一垄是西红柿,那儿一垄是黄瓜;这边靠近菜地边沿可以点几窝南瓜,那边辣椒地后可以点几架豇豆……似乎在妈妈的面前,已经是一个绿意盎然的世界了。
我那时每个周末都回家,每次回来看到菜地里妈妈辛勤劳作的身躯,便劝妈妈说,操劳了一辈子该歇歇了。妈妈总说,现在农村就没活,你让我弄个菜园,权当锻炼身体,再说买的菜哪有咱自己种的菜好,新鲜还纯天然,今年就让你吃上咱菜园的农家菜!眼见劝说不下,我便有空便帮妈妈在菜园里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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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妈妈夏季的菜园是多么繁盛啊。
一行行整齐的大葱,葱郁而挺立。那一畦韭菜,一束束嫩绿着,犹如江南水田里的稻秧,行列规整,迎风招展着。黄瓜架上,烂漫的小黄花与长长短短浑身长满毛刺的小黄瓜相互映衬着。西红柿架上,一层层、一嘟噜的果实丰硕着,下层的已经娇艳变红,中间的已经变大发着白光,而上层的则带着粉刺犹如拇指般大小。还有辣椒,郁郁葱葱,长势良好,每一株下面都吊着一匝长的青绿的线线辣椒。而豇豆架上,长长的豇豆密密地从蔓上披挂下来,给人一种“千条万条绿丝绦”的感觉。还有半人高的茄子,长势茂密,一阵风吹过,宽大的叶子底下便露出紫色的小花,有的已经结了小茄子,刚长出的,颜色还是白色的,过一阵子,它们就要变成紫色。还有洁白的笋瓜,如小碗大小墨绿色的小南瓜,个头大得惊人、成人才可抱起多达三十斤左右的冬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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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夏季,我们的饭食便坚持“食在菜园”。韭菜鲜嫩的日子,妈妈便割下来包饺子,做菜盒,卷紫卷,尤其是韭菜紫卷,皮薄菜嫩,咬一口,芳香四溢,汁水便沿着嘴角流下,让人垂涎欲滴;西红柿熟了,我们的面食、米饭都少不了它的影子,糖拌西红柿、西红柿炒鸡蛋便成为餐桌的常客,妈妈还把吃不完的西红柿蒸熟做成西红柿酱,常年食用;线线辣椒翠绿鲜嫩,妈妈便烙了锅盔馍,做成绿辣子夹馍,其风味简直不啻于农家乐的水准;南瓜熟了,妈妈便做成独具特色的“南瓜盖被”,让南瓜的香甜干面和面饼的柔软韧性相得益彰。这时候,家里如果做米饭,随便端上来几个菜,便都是出自菜园的:凉拌豇豆、蒜泥茄子、西红柿炒鸡蛋、红烧冬瓜。妈妈的菜园,仿佛一个纯绿色的时令农家菜馆,让我品尝到了夏的美味。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每年夏季的周末回家,妈妈都要把家里最鲜嫩的蔬菜给我带上。于是,一捆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葱、一把把刚从地里挖回来的菠菜、一根根翠绿的黄瓜、一兜鲜艳的西红柿甚或一大袋青绿的辣椒,这些东西都被收拾得规规整整,装满了我车的后备箱。我工作虽有调动,但这些新鲜的农家菜却一直伴随着我的左右,融入了我的生活。每次从家回到单位,同事看到我的农家菜,羡慕地说道:“还是家里的菜好,新鲜无公害。”这么多年来,随着年岁剧增,我愈来愈感到我犹如一只漂浮在天空的风筝,而那些农家菜则如一根引线,牵引着我无助的灵魂,给我以家的味道与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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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立秋至,盛夏成过往。一眨眼,夏天已成过往,但夏日里我家菜园的繁盛与丰茂已定格为我关于夏天的永固回忆——这便是夏天的味道,这便是家的味道。
作者 | 雷炳新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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