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33)
【修】随着越来越逼近毕业,中科大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到济南工作的协议,自动解除。大家都在为毕业做准备,毕业设计不消说要完成,答辩通过也在情理之中,这时候,老师们是不会为难你的,都成为山东及时雨黑宋江,即使不能仗义疏财,也能督促你毕业。但顶要紧的事情,是穿得漂漂亮亮,潇潇洒洒,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给自己,给同学,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大学毕业,就意味着学生时代的彻底终结,要远走高飞了,虽然可能随时折断翅膀,这个有划时代的意义。前路茫茫,大家懵懂而兴奋,跃跃欲试,充满了建功立业的冒险激情。校园里到处都在拍照片,照相馆本着“有钱不赚是王八蛋”的精神,抬高价格,赚得盆满钵满。当时还不流行“学士服”这种高级货,或者说就没有学士服,否则,出租学士服,会成为一种副业,还能发一笔横财。
我就咬着牙,洗了不少傻兮兮、木兮兮的彩色照片,现在想起来,那些呆萌的照片,不排除真有几分可爱,但我都送给其他同学了,害得我现在无法考证“当时究竟是不是有些可爱?”。当然了,礼尚往来,其他同学也送我许多彩色照片,这与农村过去流行的换亲差不多,货换货,两头乐,还彼此写留言,写祝福。即使平时彼此觉得反胃的同学,只要能暂时忍耐住恶心,不至于吐了,都要交换照片,写留言,因为要“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了。我买了一个软皮本式的便宜大相册,把相片粘在上面,当作永久的纪念,但不幸的是,工作后,不小心混在废纸堆里卖了,害得我翻箱倒柜都找不到,这段记忆,好像进了垃圾桶。
中午或者晚上,大家时不时地到饭馆里撮一顿,敦一敦伟大的友谊,当然了,有女朋友者,会到外面的出租房,敦一敦伟大的人伦。这件事情,弄得我极为纠结,你知道,洗照片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口袋里空空如也,我就怕别人请我吃饭,于他,自然是好意,于我,回请就是个大问题,那就得花钱。我只好早些去食堂吃饭,午饭后赶紧上床看书,晚饭后赶紧泡图书馆看书。这是个不错的选择,省去许多麻烦,当然了,如果有钱,我也想喝几瓶啤酒过过瘾,白酒更佳,这时候,大家最需要钱。拿晏殊答复宋真宗的话来说,就是:“臣非不乐燕游者,直以贫,无可为之。臣若有钱,亦须往,但无钱不能出耳。”
开始收拾行李了,不必要的东西,鸡零狗碎的东西,该扔就扔,该卖就卖,但扔的总比卖的多,大家贪图方便,随手就从北面的窗户里扔下去了。北边是个死胡同,地上到处是乌七八糟的东西,像个垃圾场,或者说,就是个垃圾场。校园内有些农民,姑且称他们为守望者吧,因为校园建设,被圈到校内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有没有正式工作,但肯定不是全部有正式工作。他们盖些草棚子,卖些炒菜、炒饭、馄饨、水果、瓜子、干果、牙膏、文具之类的东西,租些武侠小说、淫秽小说、磁带之类的东西,赚学生们的钱。正当去食堂的路上,生意火爆,但并非是因为物美价廉,而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独此一家。缺斤少两、滥竽充数、斤斤计较是常有的事情,大家怨声载道,除了梳理他们的祖宗八代,却也无可奈何。大家清理出来的东西,多半是旧书,这些守望者便来收废品。两个人费蛮力,抬下去一大蛇皮袋子旧书,也就卖十多元,价格压得极低,斤两也压得极低,大家除了梳理他们的祖宗八代,依旧无可奈何,你知道,大家现在都需要钱,迫切地需要钱。
不知道谁发现了,有些守望者居然在楼下捡破烂,成为拾荒者,捡大家扔掉的破衣服、破裤子、破褥子、破棉絮、旧衣架,等等,彼此争抢对骂。这个伟大的发现,立刻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趣。这个拿件破床单,大喊:“注意了,床单啊!”“噌”地扔下去,破床单在空中打几个旋,挂到歪脖子树上了,几个拾荒者,争相拿竹杆子从树枝上往下挑,一边呵斥着、责骂着对方,试图证明物归我有,你不得造次。那个拿条破棉絮,“噗通”一声,扔到地上,又轰地一声,拾荒者各自扯住棉絮的一角,开始叫骂着拉扯。你把几块肉骨头扔进懒洋洋的狗群,它们便猛地跳起来,呜呜地叫着撕咬攫夺,这是异曲同工的事情,宿舍楼洋溢着十分得意的笑声,像是吃了几道开胃菜。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三天,拾荒者越来越多,但可扔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大家就把一分、两分、五分、一毛、一元的硬币往下扔,四年了,虽说积累了不少,却不值几个钱,真是个鸡肋,干脆扔下去看乐子。扔东西的地点,也从宿舍楼北面转移到南面,南面地势开阔,有水泥地面,东西掉下去,啪啪地带响,教人兴奋,教人心满意足。硬币虽然不值钱,但毕竟也是钱啊,引起更猛烈地争夺,这就像你在微信群里抢红包,虽然有时候就是几分钱,但享受的是过程,照样兴高采烈,乐此不倦。
6月30日下午发毕业证,毕业生离校。大家早早地吃过午饭,做最后的拾掇、清理,依然是扔东西,不好带的东西,狠狠心,统统扔下去,听个响声。大家扔得手滑,脸盆子、饭缸子、香皂盒之类的东西,砸在地上砰砰地响。拾荒者大义凛然,置危险于不顾,奋力地抢夺,大家趴在窗户前,嘻嘻哈哈地乐。对面楼上的女生,逐渐都汇聚到窗户边,低着头往下看,尖叫着喝彩。这无疑极大地刺激了男生的荷尔蒙分泌,荷尔蒙瞬时爆表,这就像北方的雾霾,爆表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扔东西瞬时加速,什么脸盆子、饭缸子、热水瓶、啤酒瓶、矿泉水、臭鞋烂袜、破席子、烂褥子、旧衣服、破裤子、墨水瓶、文具盒,等等,飕飕地往下飞。这引起女生们更高声的尖叫,男生们更加亢奋,呐喊着、咆哮着,山呼海啸一般,寻找一切可扔与不可仍的东西,使劲往下贯,许多人脚上的拖鞋都被抢走扔下去了,而拾荒者都远远地躲起来了。
保卫处某甲,带领三四个打手,依然是平日的老爷派头,官威十足,都不带正眼看人的,昂首挺胸,指指点点,正如羊圈中跑出来的驴,像是大声呵斥什么,要指挥着抓人。大约是董柏,随手抄起一只拖鞋,大喊:“操你妈的!”朝他的脸就甩过去了,居高临下,居然还击中目标了。某甲一个趔趄,后退几步,大喊大叫,十分大怒,但水泥地上噼里啪啦地撞击声,似乎更加猛烈了。有几个窗户,点燃了旧报纸,奋力往下扔,燃烧的纸片挂到电话线上,把总线的外皮烧断了。吃饭晚些的同学,进不了宿舍,就远远地站在下面喝彩。某甲就指挥打手们抓同伙,要审讯,扣发毕业证,抓了两个,经过激烈地搏斗,这两人又跑掉了。其实,能扔的东西有限,经过一阵疾风暴雨式地咆哮与狂甩,很快就消停了,与放鞭炮差不多,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完了,只剩下一地花花绿绿的废纸片,冷冷清清,正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辅导员李木华高风亮节,有责任,有担当,决定把烧断电话线这件事情,招揽到我们系学生的头上,就到宿舍,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要大家学雷锋做好事,但大家对此毫无热情,甚至可以说冷淡之极,都不肯在其中纠缠,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因为许多人的毕业证已经被扣了,剩下的人,把这个证件看得还是十分金贵,不肯轻易放弃四年的劳动成果。不过,大家也不是绝对不给面子,不顾及四年的深厚情谊,如果中午站在下面的是他而不是保卫处某甲,大家用拖鞋招呼的热情还要高涨出许多,还会砸几个墨水瓶。
下午到系里领毕业证、学位证,我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但只拿到了学位证。学位证连个照片都没有,屁用不管,聊胜于无,连你上过大学都证明不了(官方文件如是说);管用的是毕业证,已经被学工部领走了。我在学校大约贷款1000元,扣发奖学金,大约还了500元,还剩500多元,按照学校文件,考上研究生就不用还了,算是支持贫困学生完成学业。等到毕业前几天,系里通知,说要还一半,我当时正在为敦友谊而发愁呢,毕业证只好不要了。这使我感到莫名其妙地兴奋,入学时,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山东哥们儿,他与我个头差不多,高考分数也一样,同系但不同班,毕业时,他因为挂科太多,只拿到了毕业证,没拿到学位证,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啊!谁说冥冥中没有上帝啊?这样的安排绝对是充满了幽默与喜感。
学校毕竟是大度的,并没有在意我们中午的瞎折腾,正所谓“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下午还是派了几辆大巴,送毕业生去火车站,而且不卖票,送行的同学,照样可以搭车去火车站。傍晚,我就看到有哭红了眼睛的女生回来,当时还纳闷儿,这有什么可哭的啊?等上了火车,站台上挤满了送行的同学,挥舞着双手,似乎有千言万语,一时半时说不完。还是老式的绿皮火车,车窗敞开着,大家挤到窗口,向下面拼命地挥手,挥着挥着,有人就哭出声音来了。汽笛一响,车厢内瞬时哭声震天,我只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嚎啕了。是惜别?是伤感?是委屈?是心酸?是高兴?就是把孔老先生揪出来,恐怕都说不清楚,因为几个列车员照样哭得厉害,气氛都烘托起来了,不哭都不行。在嚎啕声中,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的大学,完了!(完;如果你觉得还行,请点个“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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