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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畈老街坊

发布于:百学网 2021-12-13

姚畈老街坊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石顺义作词,王锡仁作曲,刘和刚演唱的一首《父老乡亲》,感情真挚而深沉,每每引起游子的共鸣。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乡愁,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乡思。我也常想起我的那些街坊邻居,父老乡亲,以及那些萦怀于心的人和事。

  我出生在姚畈街,长大在姚畈街东头雷家咀塆。二十岁以后就基本离开这片生养我的土地。所以我的回忆多是青少年时期所见所闻旧事。

  姚畈的地理环境四面环山;塆前屋后,枫香如丹;远岭近山,巨松如林。一条长年流淌的小河从中间穿过,两岸层层梯田,每隔三五里一个小村落。姚畈街就处在小河中段,两块不大被称作东西二畈的田畈之间。

  姚畈街北面是朝天山,山脉自北向南,过神岗绵延二十里雄峙街后;街西面是大悟县第一高峰五岳山,次峰三爪山,其余脉过田畈延至姚畈河边抬头横卧,山边有寺名曰迴龙寺;街南前山习惯称面前岗、街东有山名曰江山岗;风水先生称四山有龙虎狮象之势。姚畈河为竹竿河发源地之一,她自五岳山跌宕起伏流经街前,汇合三爪山龙潭沟支流,向东南迂回流出境外。姚畈街建成于明清年间,街分上、下街,形呈北斗七星式。街上有东、中、西南三座碉楼,习惯称上哨门楼,中哨门楼,下哨门楼。哨楼两层,敌楼飞檐,与七星街浑然一体。哨楼分别毁于1950年代、1980年代、2010年代。街上清一色明清古屋,青砖布瓦,防火山墙;山架店铺,木板门面;前店后院,古色古香。街上石板铺路,清新干爽、自然。

  姚畈街含街东头雷家咀塆和街后塆,如今早已连成一片。街上人口在五百上下。居民以黄、刘二姓居多,曾、陈、李、王次之,郭、翟、袁、何、姚、杜、邓、徐、孙姓又次之。姚畈自古人才辈出,街上wei/yi的大庙是将军庙,虽无朝代名讳事迹流传,但受人民百世祭祀。河边有巨石名将军石,与五岳山次峰将军石山遥相呼应。姚畈近代有为革命牺牲的烈士;有参加苏维埃政权的党婆(解放后对早期参加革命的女共产党员或苏维埃女干部的简称);有红军科长;有抗战老兵;有抗美援朝战士;有献身共和国导弹事业的无名英雄;有跻身三军总部机关的军官;有中南海卫士;还有参军参战,保家卫国的军人。古有清朝武举、拳师,今有高校校长、军校教官、以及不断考入国家重点学校的学子,活跃在各行各业的精英……

  街西丁字桥

  刘海山烈士。解放初,红军老科长刘海山家住姚畈街后塆,后迁居刘家塆。刘海山原名刘楚珊,祖籍河南息县人,身高一米八,人精瘦大骨架,历经艰苦岁月,闯过枪林弹雨,解放初,他在姚畈定住时视力不足,手拄拐杖。老科长1950年因伤病复发逝世,1951被湖北省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

  刘海山少年讨饭流落到红安七里坪,十几岁被榨房收留当学徒。在农民夜校结识黄麻起义领导人曹学楷、郑位三而走上革命道路,他早期当过红军科长。因黄麻起义领导人之一,刘海山的直接上级曹学楷肃反被错杀,大字不识的科长刘海山不愿带兵,老领导郑位三安排他转地方工作。刘海山妻子陈子清,红安七里坪人。身为童养媳的她积极参加农会工作,婆家怕受连累不认她,陈子清自此走进革命队伍。在郑位三的介绍下,陈子清与刘海山在红军队伍里相识相恋而结成革命伴侣。红四方面军西进后,宣化东大山西大山,姚畈五岳山,大小斗笠山,朝天山一带是他们夫妻对敌斗争的战场。姚畈至今流传不少他们的革命故事。1927年黄麻起义时,起义领导人曹学楷30岁,与刘海山同年,他俩比同是起义领导人的郑位三大4岁,李先念18岁。后来郑位三被尊称郑老,位老。刘海山被称为老科长,陈子清被称为老科长奶奶。老科长病逝追认烈士后,15岁的儿子刘焕民从30余里外的宣化店,含泪把政府抚恤米挑回姚畈家。未过门的儿媳妇陈梦英从县印刷厂辞职回家,照顾病残的老科长奶奶,陈梦英以瘦弱的肩膀,挑起种田争工分,养活红军婆婆和自己的担子,并先后哺育四子二女。直到红军奶奶逝世,刘家没向国家伸手要过一分钱。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令姚畈一代人难以忘记的是,原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昇新。黄家原居街东,后迁街后塆。黄家老父亲靠裁缝手艺为生,育三子。老二世广务农。老三世阶务工。老大黄昇新从军,以尉官转业天津橡胶厂,任青年书记。1962年国家号召城镇人口下放农村支援农业。黄昇新带头响应号召报名返乡,他不顾厂方挽留,和同为本厂职员的妻子黄学琴一同回到姚畈街。不久被姚畈大队原支部书记徐长焰看中并极力举荐,经选举接任姚畈大队支书。任职期间,他整合基层组织,调理社队纠纷,兴办米面加工厂,建小水电站,购东风20拖拉机,修尹岗至曾塆,曾寺至姚畈街机耕路,修南岗水库,姚畈河堤,办南岗林厂茶厂,成立三治专班,治山治水改田等。姚畈二大队被县政府树为全县农业标兵。上级拟任黄为丰店区委副书记(当年有政策规定,军官转业到农村的,可收回重新安置)。只是天不假年,英年早逝。痛惜之余,区委书记万美应为他主持葬礼,区社干部为其扶棺,姚畈老少二千余人为他捧棺,挥泪送行。其妻黄学琴老师拒绝兄弟们接其回天津安置,选择留下抚育子女……

  街南石拱桥84年建

  街前黄新阶老人,是姚畈有名的儿科医生。我小时候多病,奶奶带着我常去找老先生看病。黄老先生神清体瘦,睿智儒雅,短须长衫,和蔼可亲。他边哄边给我看舌把脉,了解病症后说出几味偏方,无外乎葱姜蒜芥,山边田埂常见的植物茎叶,告诉怎么煎怎么洗,回家照办就能好。黄老看病处方,不收诊金不卖药,偏方对症效果好,老少妇孺对黄老敬若神明。黄老一生积德行善,救人无数,而且仁爱及于动物,见有人售卖水陆活物即买回放生。老先生龙潭沟诊治神龟的故事至今在民间流传。三爪山玉皇阁内供奉有他的神像,他被人们尊称为黄药师。

  姚畈山区医疗条件落后,但中医水平不低,中医中药深入人心。姚畈过去习惯称医生和教师为先生。姚畈街老一辈医生有曾先生,阚先生。听街上老人们说,曾宪章之父老曾先生给人看病,从不看过即了,而是在患者当面或走后立马请出先生(即医书),斟酌诊断正误,处方得失。后来一批的老医生,茶余饭后,街心乘凉,也是多在交流行医心得。人说医者父母心,此之谓也。

  解放初期上一代老医生有董柱卿、刘玉堂、黄勣久,李聋先等,还有一个小张医生。就是这五名医生,姚畈一方百姓求医治病的问题基本上都能解决,很少听说有转院的,无钱不给治病的。前些年因事查县档案馆馆藏档案,发现当年医药费加成最高不得超过百分之四十。如今药价远超成本数十倍,数百倍不止,据互联网揭露有的药品加价至二千倍!这些人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我熟悉的老中医刘玉堂,医界声誉很高,其中药炮制,丸药炼制曾夺得全地区行业竞赛名次。刘家长子刘文定务农。三子刘文兵部队转业在武汉工作。次子刘文祥子承父业,多年在丰店街上行医,后回姚畈为乡亲服务。我曾亲眼看到他用他父亲留下来的药石,医治身长十公分直径大背花(背部大脓疱)的患者,三天时间患者脓血尽去肉芽生成。

  老中医黄勣久,是姚畈山乡清末民初医、武名人周云山的关门弟子,也是姚畈山乡最后一名武者。解放后他一考获中医师职称。老先生善长骨科,曾为大腿骨折伤者徒手正骨。亲眼见他以足抵股,单手拉伸,单手对接成功。经县医院x光照片检查对接完好无误,县医院医生赞叹不已。不说徒手正骨的医术,单是在大腿上施行徒手正骨的身手和力量,一般人万万做不到。有老者腰疼卧床,他听说后,每天下午趁空闲时间拿着针盒来给老者扎银针,没几天腰疼病就给治好了,且终其一生没见复发。

  刘玉堂、董柱卿他们那一代老先生们退休后,黄勣久、刘文强、陈恒权、刘国造、陈耿民,曾宪章、颜帮固等医生先后挑起大梁。还有短期在姚畈卫生所工作过的涂修宏(后任省卫生厅副厅长)、陈升明、何医生、高医生等,他们多是医科大学高材生到老少边区历练,其医术之精,医德之好,有口皆碑。他们给山乡带来先进医技及全新医学理念,为解除群众疾苦做了大量工作。现在更有一批优秀医生,活跃在姚畈山乡,为解除群众疾苦而努力工作。

  上世纪未黄勣久老先生叫上我,说他没生活费来源。经了解是乡政府撤了,乡卫医院也撤了,他们无处领退休金。当时的政策是退下来的医生不准开店行医,这就连生活出路都给堵了。回城后我作了汇报,希望能从民政部门给发放最低生活保障金。只是全县同类情况甚多一时解决不了。后来主管部门把他们的退休金问题解决了,遗憾的是黄老先生已经不在世了。

  迴龙寺

  姚畈街很值得一记的是徐李氏,她娘家和我母亲同姓,我叫她姨妈。老人家性格刚强,在街上卖些针头线脑外,还自酿白醋,自做酒曲,自制果品以自食其力。她家店铺就在姚畈上下街转弯处。早期姚畈集市中心有从东头缓慢向西头移动过程,西移最彻底的时候,热集小贩们都集中到了下街哨门楼外,面河的一排商铺,即原来翟正路家门前。翟家木板门面,台阶街面都是大石板铺设,当年生意很红火。不论集市移东还是迁西,徐李氏店门前始终都是热集,既使是酷暑,她在门前搭个遮阳棚,赶集的歇晌的过路的在那大棚下一坐,有茶有水,要吃西瓜二分钱一块。解放前民团中队长翟正东家就住在她家对面,没人敢捣乱。解放后更是政清人和。我最喜欢的是夏日夜晚,在她和旅社共有的门前,听八十岁老艺人钢镰大鼓说戏文。

  战争年代,徐李氏家门前是时局信息的集散地。红军老科长刘海山夫妇常来她店里打探情报。老科长奶奶陈子清到徐李氏门前棚下找人聊天,每有国民党人到,徐李氏便借添茶为名,上前轻踩老科长奶奶的脚,以提醒老科长奶奶注意。老科长奶奶是红安七里坪的人,开口说话就可能被听出口音来,不说话跟本地百姓一个样。在徐李氏及众街坊姐妹掩护下,老科长奶奶身份从来没暴露过。

  徐李氏为人正直,不公不法的事无论是官是民,只要被她知道了,就别想好过。有强收硬要的,有买货添假的,有缺斤短两的,谁敢做就等着挨骂吧!都是熟人熟事,不想挨骂就规矩做人,早年街上民正风清,应为正直如徐李氏等一批老人们点赞。改革开放后,徐李氏小卖部货卖品种有增加,她虽年逾九旬,仍固执坚持坐车百里,杖藜急行于二郎店集市进货。徐李氏逝世时年近期颐,儿孙满堂,可谓福寿双馨。

  姚畈街上木匠师傅翟新榜。听老人们说,他年近七十有女无儿,夫妻俩常以泪洗面。某日,从河南下来一牵骆驼的相面师,翟师傅求其相面,看相的直言其无子,翟师傅夫妇当即流泪。相师见后一笑说:我只说你眼下无子,并没有说你命中无子,放心,积德行善,自有好报。果然不久,翟家有子,名正路,一街人为之欢喜。翟师傅年迈八十仍在街上开木匠铺,承接大小木器活,直至翟正路长大成人。翟师傅女儿为医生,女婿是姚畈五岳村人,原解放军南京炮校教官,转业教书后任丰店高中校长,是我们尊敬的熊子才老师。翟师傅儿子翟正路,聪明善良多才艺。翟师傅一生行善积德,我亲眼看到他常利用星期天,义务帮学校修理课桌板凳。好人好报,其言不虚。

  老屋山墙

  少小时期的伙伴王文章,家住姚畈街旅社后面,他父亲王成满彩花扎纸技艺高超,花样百出,栩栩如生。每到春节前后,龙灯、彩船,手灯、纸花,字画装裱,加班加点赶制不停,其子女亦各有建树。姚畈的扎花手艺精彩,每年元宵节,都有黄勣久的十二生肖灯,曾月华的扎花剪纸灯为节日添彩。

  曾月华住街中,他心灵手巧,各门手艺一学就会。他曾在大悟县宣化店第二招待所任主厨多年,二招解体后转县城干个体厨师,八十多岁回姚畈。闲暇之时喜欢玩杂耍,唱民间小曲。他是一个热心快肠而又喜爱热闹的老人。

  姚畈街东头刘家有铁匠铺面四间。早年刘家老太爷为郎中,治疗疔疖疮肿有专长。老爷子过逝后,刘家兄弟四人,承接舅父张家手艺,以打铁为生。他们不忘根本,近百年生产的铁器上,一直烙上张氏名号。

  刘家老大刘晏平,取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之义。刘老早年和袁新洲以及我父亲陈泽芝他们一起,躺在坟园沟里举手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党的领导下,三位老党员带领群众,搞土改分田地,办互助组,农业合作社,手工业联社,人民公社,运动中他们是组织者、又是参与者,在姚畈街享有威望。他们那一代共产党人,是真的不忘初心,无论务工务农,立足岗位,默默为党为人民做事。

  姚畈铁匠铺的菜刀远近闻名,离不开铁匠刘老大掌钳的冷活功夫。何为冷活?菜刀茅镰打好后,再一锤锤反复敲打,千锤百炼出好活。老二刘帮勋忠厚实诚,抡大锤出大力。老三刘帮友善釭锄头。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经铁匠擂台比武,他获全孝感地区第一名,且质量高,数量是第二名的一倍。县政府曾派管工业副县长陪同,到孝感地区各县铁业传经送宝。老四刘帮好钢活精巧,刀锄多出自他手,且善长老法焊接,能自制土枪鸟铳。

  铁匠兄弟四人为人极好,给乡亲打铁器,何时有钱何时给,从不对人假以颜色。人民公社兴修水利,他们随社员一起南征北战出全勤义务工,釭锄、铣钎活全包。公社社员于稻、麦两季送公粮,刘老铁匠铺数十年一以贯之,当街摆放茶水服务送粮乡亲。姚畈半条街至东门外广场地面,晴扫雨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刘老虽年逾八旬亦未尝间断。好人做好事虽然说在那个时代很普遍,而刘老做好事一生,迎得乡亲们普遍敬重。

  街上铺面

  写到这里,一个宏大热闹的场面从记忆中跳出,那就是刘家铁匠铺倒(铸造)鐏子的场景。鐏子是铁匠打铁用以锻造敲打铁器的底座。他们每隔数年,或在街东头广场,或在姚畈小学操场,升起一座两人高三人围的大铁炉,内装木炭碎铁。炉旁一架大风箱,长一丈,直径三尺,是由一整棵枫树掏空制成,风箱中间放置木制活塞拉杆。由精壮劳力四人一组,多班倒换推拉风箱助火。随着号子声起,踏步声响,风箱有节奏的呼呼抽动,炉中碎铁慢慢融化。再倾出铁浆倒入模内,鐏子坯成。此时老掌钳威风凛凛,带墨镜,持木棍,一次次将草木灰投入火红的铁水中,又一次次将铁水杂质连灰捞起,直至练制成型。

  姚畈街染行由邓普禄、杜德祥两位老师傅执业。当年洋布极少,大家身上穿的,床上盖的都是老棉布。农民自种棉花,轧籽弹花,纺线织布,再送染行染色,经裁缝手工缝制,就有了青衫布衣上身。两位师傅用染料将布匹染色,趁天晴拿到河滩凉晒,然后用Ⅴ型石头碾压定色。小时候看到师傅双脚踩在v型石头两端上,手扶山墙木杠,凭腰力腿功将足有三五百斤重的大石头翻上滚下,将布匹碾压平整,一时惊若天人。二老的业余爱好是手网撒鱼。河小凼少,那网随大随小,能方能圆,手艺十分高超。杜老家住徐家塆,人和气;邓老家风良好,老大从事公交客运,细心服务并方便乡亲,嫂子张秀芳是大队妇联主任。老二退伍转业县楚剧团任主乐师。女婿刘巍东从军,少将军衔。

  姚畈河

  姚畈黄姓中有抗战老兵黄世坤老人,有新四军第五师后勤副官黄治平老人,有新四军老战士黄子仲老人,有曾跻身三军总部机关,后加入新建海军的黄永伟老人,有早年参军参战,转七机部,为共和国导弹事业奉献毕生精力的黄世林夫妇,以及从部队转业分配七机部工作的黄勋章先生。下街黄世敦、黄爱国两家老人忠厚,子孙贤达。

  抗战老兵黄世坤,是家中三兄弟老大,按抗战动员规定三丁抽一,被征参军保家卫国。黄老当兵走后,不久后母病逝。家有老父,他十多岁的童养媳赵月华,带着一个八岁一个三岁的小弟弟过日子。全家生活担子,柴米油盐,缝补浆洗,纺线织布,还有养家糊口的勤行生意等,都压在十几岁的小姑娘赵月华身上。她起早贪黑,活怎么也做不完。街上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都说:从没见过这么能吃苦,这么勤劳贤惠的女子。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直到抗战胜利那年黄老还没回家,街上人都劝她,说你一个童养媳,又没成婚。这多年操持家务,扶老携幼,已经对得起他家了。黄哥打日本,说不定人早没了,他不回,她可以走了。有热心人还帮他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可是第二天赵老在家门前远远看见一个人,柱着棍子沿河边慢慢走来,细看一下惊呆了,是一身伤病的黄老大回来了!几十年后赵老对我说,这就是命!什么是家?什么是国?位卑不忘国,瘦小亦护家。在这里家国情怀不是大人物们的口头禅,而是小老百姓的身家性命。

  新四军老战士黄子仲,是黄新阶老先生的二儿子。抗战时期参加新四军第五师,历经大小战斗,多次立功。抗战胜利后,因国共两党合作关系破裂,国民党军队三十万人把共产党中原部队六万人包围在宣化店一带狹小地区。遵照中央指示,中原军区首长指令本地官兵就地复员一万人,其余部队准备突围。部队让他复员,理由是他年纪小,怕他在突围中掉队。新五师给他开了复员证明,让他回家务农。中原部队突围走后,国民党杀了许多新五师复员战士,新城、吕王、宣化河水都染红了,他东躲西藏才保住性命。

  后塆李格高先生,民国年间从事姚畈国民小学教育,解放后继续在姚畈小学任教。先生文化功底好,琴棋书画样样行。他是姚畈一方名人,年过耄耋,仍能操琴养蜂,颐养天年。其妻李陈氏,是姚畈早期的接生医生,救度妇孺有无量功德。

  姚畈街wei/yi的两层木楼是发小杜国胜家的。杜国胜爷爷杜海波,车楟杄为业。杜老身高体瘦,为人和气。杜家奶奶心慈面善,他们儿子是县商业局主管会计,小女执教汉口东西湖,大女嫁曾家塆有贤德之名。杜老次子杜德利,待人热心快肠,年轻时爱热闹会玩,舞狮艺高能立于人肩,晚年在县城做小生意。德利早年过继给王奶为嗣,与海波老爷子住前后院。

  木板铺面

  姚畈后街曾家老三房,曾昭令是某高校校长、曾桂金是国家干部,曾昭新供销社主任,曾昭鹏近代修复山庙,劝人向善,儿子军校教官。

  街东头刘楚汉、刘楚法两家人丁兴旺,子孙发达,刘楚汉家祖上为清朝武举,笔者曾见过他家御赐牌匾。刘楚法家杨奶奶寿享百岁,远近称奇。后塆的李秀炳、雷咀塆的刘邦木都是抗美援朝期间参军的复员军人,刘邦木曾任大队干部,其弟刘邦记曾在县食品公司当会计。

  后街西头有一套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那是刘邦喜家,他家早年下江南,大集体时一度回姚畈住过几年,刘邦喜夫人尹嬏,干集体活从不惜力。

  在集体生产劳动中,雷咀王华顺老人最勤劳,他把公家的活当私家活去干。每天吃完饭就出工干活,从不攀比等人。刘仲卿老人是抗战老兵,他和黄世坤老人一样,因国难当头而扛枪,抗战胜利还乡。王华家的父亲王少山是故事大王,常于夏日傍晚树下乘凉,听他老人家谈天说地讲戏文。王华现的母亲何耀卿是何耀榜堂姐,老人家勤劳手巧,编草帽,拼高粱节锅盖,姑娘们扎耳孔,小孩刮痧样样会。孙宏意之母熊氏,是街上熊氏wei/yi传人,孙家后代忠厚善良。

  忘不了1959年,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头一年,大旱110天,田地干枯颗粒无收,百姓家中多断粮。国家拨粮修水库,以工代赈。青壮年上水库修大坝吃粮。队里王华顺等六位老人,因年老体弱去不了丰店观音庙水库修大坝。在家忍饥挨饿,带上藏于鸡筹中的小麦种,牵牛打耙把小麦种白子撒播于田地之间。可能是久旱地力提高,1960年春,小麦竟意外获得丰收,饥饿的乡亲们吃上了麦面馍。

  街头塆和街后塆的住户,历史上多由街上迁出。他们或在街上经商塆里筑屋,或兄弟分家另构新居,不一一例举。他们对我好,我很敬重他们,但有的不在一个生产队,对他们的事迹知道甚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无论街前街后,前塆后塆,长者们都和蔼可亲,青年人能团结友爱,遇事急难相帮,平时邻里互助。小到东家借个箩,西家借个筐,大到红白喜事,砌墙盖屋人人帮忙个个出力。就是宰杀年猪,都忘不了互请喝晃子汤(猪血豆腐汤)。许多场景,件件往事,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这里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三年自然灾害的1959年冬,食品极度短缺,有的塆子饿死人。菜园子陈家老二陈祖颐,某天在街上吃东西,李氏路过问他吃么事?陈祖颐看李氏饿得很,果断从怀中掏出两个糠饼递给她,看着她把饼放到口里后转身走开。几天后李氏的婆婆来感谢他,并问他给了几个饼,陈说给了两个。婆婆说:坏了,错怪媳妇了。陈祖颐问道:怎么了?婆婆说:我以为是她吃剩下的两个糠饼带回来给我,我喂给孩子吃了,还埋怨过她。陈吃惊地说:那两个糠饼是我一天的口粮,我只是肚子饿闻了闻咽了咽口水舍不得吃,你媳妇以为我在吃东西问我,我见她饿得利害给了她,看她放到嘴里我才走。怎么她没吃?带回去给了你,你又喂给孩子……这是姚畈人!大灾之年,仍能邻里互助舍己为人,有口食先给妇女、老人和孩子吃。这就是人间大爱,古国东方文明,国有如此百姓,民族怎能不兴!

  早年街上十家京广杂货铺,三家斗米行,几乎家家勤行,在公私合营,供销合作社改组过程中,不断解体转行。勤行匠人也是农民,勤行是失去土地的农民用以谋生的手段。土地改革后,街上无地居民分到了土地,大家都高兴地种田去了。生意人姚畈街楚剧团老戏骨姚维民搬下张河塆务农,每年不忘带戏班回街上热闹;春节,街上人也常结队上他家拜年。手艺人孙和卿搬徐家塆。黄子苏三兄弟选择务农。我伯父陈省之收起自制油纸伞手艺,关闭百货店务农,菜园子陈祖灼家关酒行务农,我家老奶奶让父亲请客辞公务关店铺,筑屋街东头雷家咀务农。曾九州老人、王成嘉老人、黄世炎老哥继续做饮食业。刘国丰加入粮店,周端伯妻子和刘金海之母刘黄氏办了公私合营小组,周家兄弟周伯春、周伯秋1962年后随家迁铁店村务农。郭俊威、郭效仪参加行政工作,并成为县局、乡镇领导,其子孙均在外工作。黄效忠参加粮食部门工作。铁匠陈业俭家务农,陈新民家迁街后塆务农,两陈家老人忠厚,子孙贤良。黄世权、黄如意两兄弟务农,其父亲是街上的裁缝师傅,他以自家堂屋做店房,感觉总有做不完的活。

  随后出外工作人员也不断增多,孙宝国、李玉龙等应该是解放后姚畈街上的第一批大学生。孙在省教育学院任教,李是县人民医院五官科主治医师。邓泽芝、刘文兵当兵转业,邓泽芝是县剧团乐团台柱。刘邦记,刘文德等参加了武钢建设后返乡。黄世阶、刘邦乐招工去了黄石等,进入新的年代后,在外务工的,考入大学的,以及军、政、工、商、企各行都有精英,不胜枚举。

  进入集体化时期,街上陈业俭,后塆袁新州、何季平,雷咀陈泽芝等长期当生产队长,还有女队长赵月华等。他们大公无私,服务群众,受到人们的普遍敬重。尤其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们千方百计筹粮贮粮,扩大生产,菜粥救人,极大的减少了非正常死亡。这些队长廉洁奉公,在1964年“四清”清工分,清帐目,清财务,清仓库中,经受群众运动考验,是公认的“四清”干部。1965年,陈泽芝曾被推荐参加省贫下中农代表大会,受到国家主席董必武接见。何季平、王华家在伟大的扫盲运动中,义务为姚畈街及邻近村塆翻身农民摘掉文盲帽子,至今那批老人仍尊称他们为先生。

  姚畈街上的女性也了不得,早年有宋四奶、阚大姑等姚畈街上十姊妹。下街有丰老妈,黎老妈,他们以纺线织布为生。丰老妈手织杂锦,精工绣花至今民间有存。

  姚畈街的幽默大神刘文仁,其母刘颜氏早年参加苏维埃工作,被后来人尊称“党婆。”老人家正直善良,受街坊尊敬。她家老大刘文志务农,为人豪爽。老二刘文仁风趣幽默,笑话故事三天讲不完,走到那里都是一片笑声……

  姚畈人习惯称单身老人为神仙,应该是羡慕他们无家庭拖累,快活似神仙吧。四仙是石仙、假仙、郭神仙、刘神仙,四位老人各有故事。

  石仙,是姚畈下街的石先生。石先生祖籍河南,名字无考。不知是因战乱还是饥荒,一路乞讨到姚畈。他发现姚畈山高皇帝远可避乱世;人情忠厚淳朴可享晚年。于是他在姚畈下街讨了一间闲屋住下来。农忙时他帮乡亲收割打场、除草施肥,农闲时他帮乡亲砌墙磊屋,修路垫圈,有人请时随叫随到,只求一饱。无人雇用时即四乡乞食。在姚畈讨饭与他乡不同,姚畈人除非自己揭不开锅,一般都是直接拉乞食者进屋,和家人一样有啥吃啥。近代河南历史上数次大饥荒,流落到姚畈的人无不被这里敦厚的乡风所感动,更有不少人直接选择留下来。也有灾后把接济过自己的姚畈人家当亲戚来走动。

  石先生是南下乞讨路过姚畈而留下来的灾民之一。晚年他在下街摆地摊糊口。石先生身高体瘦,风趣幽默,人缘极好。他孤身一人,随遇而安,每天唱曲养鸟悠然自得。他养的八哥会说话,我小时候就曾捉蚂蚱喂给八哥吃,石先生也会赏给我几粒糖豆。

  街上小伢爱他且怕他。爱是爱逗他的八哥玩。石先生要抽烟,扔给八哥一分纸币,八哥嘴叼着钱飞到上街百货门市部,把钱放到营业员胖子老唐柜台上,叫一声:买烟。老唐收钱后丢给八哥一支卷烟(那时候卷烟是可以分开论支来卖的),八哥叼上卷烟径直飞回下街送到石先生手中。我们街上的小伢一窝蜂的追着八哥跟上跑下看热闹。

  怕他是怕到他那割疖子。小时候我们大热天里是不兴睡午觉的。伙伴们抓晴蜓,网知了,掏麻雀,太阳底下晒得一头疱。疱疖熟透后(化脓),大人会带我们去找石先生割包。石先生脸上笑着,拿话逗着,手里一块柿饼递过来,趁我们吃柿饼的功夫,说时迟那时快,袖筒里溜出一把小刀,刀一晃,手一挤,一张膏药贴上完事。小伢只觉头上猛的一疼,立马感觉一凉,哭都来不及,包割好了。

  假仙,名刘邦初,我在《我的义父》一文中曾专题写过他。他无田无地,挑脚(长途贩运)为生,闲时卖眼药,膏丸油补充生计。人称假先生。

  郭神仙,名郭忠山。与假仙刘邦初是邻居,我常见到他。葛老高瘦,一身紧衣,扎勤行人常扎的短围裙,一顶困秋帽洗得变色,整个人显得精壮干净。

  刘神仙,名刘邦炎。因小儿麻痹症单边手脚残疾。他是姚畈国民小学首届学生,校长是礼山中学校长曾传驹(曾塆人)兼任。刘神仙单手挖地锄草,一样活都不落下。

  我还记得老一辈传言姚畈街上的两位快活人,他们是早年住在将军庙里的两位河南白姓讨饭人。他们兄弟俩在姚畈以打工乞讨为生,二人生性幽默。他们的故事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农村文化生活兴盛的时候,被乡亲们编演成戏。戏中有他们打短工在东家吃不饱饭,兄弟借故相互殴打,令东家盘碗纷飞,借以惩治恶地主的故事;有天热锄棉花草,东家不给休息。交待间棉花苗去大留小。二白气愤不过,以棉苗同等大小不知去留为由,专程上街询问东家,籍此休息的故事;有东家雇工锄草,不让雇工上厕所,怕走远耽误时间,说寸草能遮身,可就地方便。结果第二天东家老婆来了,老白放下锄头就小便,说锄头足以抵寸草,而闹出笑话等。熟人演熟事,令乡人捧腹。

  防火墙遗存。老防火墙户与户之间不仅街面,山墙都有四尺墙隔断。邻家发火烧不到邻居。如有失火,防火墙可阻止火势蔓延

  回顾历史,姚畈街有两件具史料价值的记忆,一是民间私币的使用,二是茶馆不同的经营模式。

  姚畈历史上盛行以物易物,这在民国年间钱跑风(货币贬值)大环境下,以物易物有效地保护了农商双方利益。我手中至今留存有伯父陈省之所开泰盛商号私币一大张。当年他们在姚畈范围内的商品购销往来中,以记账为证,私币为凭,竹签找零,年终对内以实物(稻麦)结算,对外用银元结算。这种经营模式,在民国年间货币跑风,“早上有钱可买一担谷,中午只够买一块豆腐,晚上那张纸不够擦屁股”的大环境下,乡亲们运用自身智慧,保护经营,在夾缝中求生存,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二是姚畈街上的茶馆经营模式。茶馆位于刘国丰家前厅。刘家经营方式是:以老客为主,老客带新客。喝茶聊天,交朋结友,赌博抹牌,均不收钱不记帐,任凭自由往来。每到年终,则由茶馆主人出帖筹客,本年度所有来客都被请到,酒足饭饱之后请客人各出年礼钱。有拿钱的,有出谷的,出钱出谷总数尽在一年消费数之内,各凭良心给付。当然,出多出少是公开的,在众人面前,摆阔的居多,推诿拖欠的极少。这种行商结算法,应该是农耕社会的遗存,不知起于何时,近代闻所未闻。

  姚畈街历史上无大忠大贤,亦无大奸大恶。多是升斗小民,平凡人生。大家只是静静地守候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期盼着来年能有个好收成。街坊们的故事很多,难免挂一漏万,更有可能错记,敬请乡亲们指正。话身边人,说身边事,我为乡亲祈福!

  深深怀念街坊中逝去的长者。诗曰:

  家园父老半凋亡,

  我敬邻亲三柱香。

  少小有缘承眷顾,

  古稀无处话寒凉。

  平生常悔盗瓜果,

  残墨何曾书故乡。

  五岳秋思霜露白,

  三山春暖水流长。

  作者: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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