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五十九)辛十四娘
《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五十九)辛十四娘
作者:山东昌乐刘福新
《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五十九)辛十四娘
山东昌乐刘福新
【原文译文对照】
广平冯生,正德间人。少轻脱,纵酒。昧爽偶行,遇一少女,着红帔,容色娟好。从小奚奴,蹑露奔波,履袜沾濡。心窃好之。
(广平府的冯生,是明代正德年间的人。他年轻时轻佻放荡,酗酒无度。一天早晨,他偶然外出,遇到个少女,披着红斗篷,容貌秀丽。身后跟着个小仆人,正踏着早晨的露水赶路,鞋袜都沾湿了。冯生心里暗喑喜爱她。)
薄暮醉归,道侧故有兰若,久芜废,有女子自内出,则向丽人也。忽见生来,即转身入。阴念:丽者何得在禅院中?絷驴于门,往觇其异。
(傍晚,冯生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走到路边一座荒废很久的寺庙前时,见一个女子从里面走出来;一看,正是早晨遇到的那个少女。少女看见他,转身又走了进去。冯生暗想,美人怎么会在寺庙里?把驴拴在门前,想进去看个究竟。)
入则断垣零落,阶上细草如毯。彷徨间,一斑白叟出,衣帽整洁,问:“客何来?”生曰:“偶过古刹,欲一瞻仰。翁何至此?”叟曰:“老夫流寓无所,暂借此安顿细小。既承宠降,有山茶可以当酒。”乃肃宾入。
(进入庙门,只见断壁残垣,石阶上铺着层绿毯一样的细草。冯生正在犹豫,一个衣帽整洁的白发老翁走了出来,问道:“客人从哪里来?”冯生说:“偶然经过这座古刹,想瞻仰瞻仰。老丈怎么到了这里?”老翁说:“老夫流落到此地,没有住所,暂时借这里安顿家小。既然承蒙光临,有山茶可以当酒。”说完,请冯生进庙。)
见殿后一院,石路光明,无复榛莽。入其室,则帘幌床幕,香雾喷人。坐展姓性字,云:“蒙叟姓辛。”生乘醉遽问曰:“闻有女公子,未遭良匹。窃不自揣,愿以镜台自献。”辛笑曰:“容谋之荆人。”
(冯生见殿后有个院子,石子路非常干净,再没有杂树乱草。进入屋内,帷幔床帐,都香气袭人。坐下后,老翁自我介绍说:“老夫姓辛。”冯生乘醉唐突地问道:“听说您有个女公子,还没找到好女婿;我不自量力,愿意礼聘女公子。”辛老翁笑了笑,说:“容我和老妻商量商量。”)
生即索笔为诗曰:“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元霜。”主人笑付左右。少间,有婢与辛耳语。辛起,慰客耐坐,牵幕入。隐约三数语,即趋出。生意必有佳报,而辛乃坐与嗢噱,不复有他言。
(冯生要来笔,写下一首诗:“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主人看了后,笑着把诗交给了仆人。一会儿,有个丫鬟出来和老翁耳语了几句,老翁起身,请客人耐心坐会儿。自己掀起门帘进了里屋。隐约听得里面讲了两三句话,老翁又走出来。冯生以为定有好消息,但老翁坐下后,只是谈笑,再不提婚事。)
生不能忍,问曰:“未审意旨,幸释疑抱。”辛曰:“君卓荦士,倾风已久。但有私衷,所不敢言耳。”生固请之。辛曰:“弱息十九人,嫁者十有二。醮命任之荆人,老夫不与焉。”生曰:“小生只要得今朝领小奚奴带露行者。”
(冯生忍不住,问道:“我还不知您的意思,请说明以消除疑惑。”老翁说:“您是卓越不凡的人,我仰慕已久。但我有点隐衷,不便直言。”冯生再三请求。老翁说:“我有十九个女儿,已嫁出去了十二个。女儿的婚姻大事由老妻作主,老夫不参与。”冯生说:“我只要今天早晨带着小仆人,踏着露水赶路的那位。”)
辛不应,相对默然。闻房内嘤嘤腻语,生乘醉搴帘曰:“伉俪既不可得,当一见颜色,以消吾憾。”内闻钩动,群立愕顾。果有红衣人,振袖倾鬟,亭亭拈带。望见生入,遍室张皇。辛怒,命数人捽生出。
(辛老翁没说话,两人相对无语。这时里屋传来女子的娇声细语,冯生乘着醉意,掀起门帘说:“既然做不成夫妻,就看看容貌,以消除我的遗憾!”屋里的人听见门帘响,都惊愕地站了起来看着他。冯生见果然有那红衣少女,打扮华美,手捻着腰带,亭亭玉立。看见冯生闯进来,屋里的人都惊慌不安。辛老翁大怒,命几个人将冯生揪了出去,)
酒愈涌上,倒榛芜中。瓦石乱落如雨,幸不着体。
(冯生酒涌上来,跌倒在乱草丛里,瓦块石头雨点般地落下来,幸亏没砸在身上。)
卧移时,听驴子犹龁草路侧,乃起跨驴,踉跄而行。夜色迷闷,误入涧谷,狼奔鸱叫,竖毛寒心。踟蹰四顾,并不知其何所。遥望苍林中,灯火明灭,疑必村落,竟驰投之。仰见高闳,以策挝门。内有问者曰:“何处郎君,半夜来此?”生以失路告,问者曰:“待达主人。”
(躺了一会儿,听见驴子在路边吃草,冯生爬起来骑上去,踉踉跄跄地上了路。夜色迷茫,冯生误进了山谷,狼奔鸱叫,吓得他寒毛直竖。犹豫着四下看了看,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远远望见一片黑树林中隐约有灯光,冯生以为必定是村庄,赶着毛驴跑了过去。抬头一看,是一座高门,便用鞭子敲了敲。门内有人问道:“是什么人,半夜跑到这里来?”冯生回答说:“迷了路。”那人说:“等我禀告主人。”)
生累足鹄俟。忽闻振管辟扉,一健仆出,代客捉驴。生入,见室甚华好,堂上张灯火。少坐。有妇人出,问客姓氏。生以告。逾刻,青衣数人扶一老妪出,曰:“郡君至。”生起立,肃身欲拜。妪止之坐,谓生曰:“尔非冯云子之孙耶?”曰:“然。”妪曰:“子当是我弥甥。老身钟漏并歇,残年向尽,骨肉之间,殊所乖阔。”生曰:“儿少失怙,与我祖父处者,十不识一焉。素未拜省,乞便指示。”妪曰:“子自知之。”生不敢复问,坐对悬想。
(冯生伸着脖子,呆呆地等着。忽听抽门栓开门声,一个壮健的仆人走出来,替他牵驴。冯生进去,见房屋都非常华美,大堂上灯火通明。略坐了会,有个妇人出来,询问客人的姓名。冯生告诉了她。过了一会儿,几个丫鬟扶着一位老太太走出来,说:“郡君来了!”冯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想行礼,老太太止住他,让他坐下。说:“你是不是冯云子的孙子啊?”冯生回答说:“是的。”老太太说:“你是我甥孙。我老态龙钟,风烛残年,骨肉亲戚之间,久没来往了。”冯生说:“我小时候就死了父亲,跟我祖父交往的人,十个里也不认得一个。我从没拜见过您,请指示明白该怎样称呼您?”老太太说:“你自己会知道的!”冯生不敢再问,坐在那里冥思苦想。)
妪曰:“甥深夜何得来此?”生以胆力自矜诩,遂一一历陈所遇。妪笑曰:“此大好事。况甥名士,殊不玷于姻娅,野狐精何得强自高?甥勿虑,我能为若致之。”生称谢唯唯。
(老太太说:“甥孙深夜怎么到了这里?”冯生平素常以胆大自夸,便把自己的遭遇一一叙述了一遍。老太太笑着说:“这是大好事。况且甥孙是名士,也不玷污她家,野狐精怎么就这么自大?甥孙不要担心,我能给你办成。”冯生连连称谢。)
妪顾左右曰:“我不知辛家女儿,遂如此端好。”青衣人曰:“渠有十九女,都翩翩有风格,不知官人所聘行几?”生曰:“年约十五余矣。”青衣曰:“此是十四娘。三月间,曾从阿母寿郡君,何忘却?”妪笑曰:“是非刻莲瓣为高履,实以香屑,蒙纱而步者乎?”青衣曰:“是也。”妪曰:“此婢大会作意弄媚巧。然果窕窈,阿甥赏鉴不谬。”即谓青衣曰:“可遣小狸奴唤之来。”青衣应诺。去移时,入白:“呼得辛家十四娘至矣。”
(老太太看着两边伺候的人说:“我不知辛家的女儿,竟是这样端庄漂亮。”一个丫鬟说:“他家有十九个女儿,都生得姿态翩翩。不知官人要聘的那个排行第几?”冯生说:“她大约十五岁左右。”丫鬟说:“这是十四娘。三月里,曾跟她母亲来给郡君庆寿,郡君怎么忘了呢?”老太太笑着说:“是高底鞋上刻着莲花瓣、里面填上香屑,用纱巾蒙面走路的那个吧?”丫鬟说:“是的。”老太太说:“这个婢子倒很会出花样,弄媚态。但也真是俊俏,甥孙的眼光不错。”便对丫鬟说:“可派个小丫头去叫她来。”丫鬟答应着去了。过了会儿,丫鬟进来禀报:“辛家十四娘叫来了!”)
旋见红衣女子,望妪俯拜。妪曳之曰:“后为我家甥妇,勿得修婢子礼。”女子起,娉娉而立,红袖低垂。妪理其鬓发,捻其耳环,曰:“十四娘,近在闺中作么生?”女低应曰:“闲来只挑绣。”回首见生,羞缩不安。妪曰:“此吾甥也。盛意与儿作姻好,何便教迷途,终夜窜溪谷?”女俯首无语。
(接着便见红衣女子,望着老太太施礼。老太太拉她起来说:“以后成了我甥孙媳妇了,就不要行女孩儿礼了。”女子起来,亭亭玉立,低垂着红袖。老太太理理她的头发,又捻捻她的耳环,说:“十四娘最近在闺中做些什么?”女子低声说:“闲着没事,绣些花。”说着,一回头看见冯生,立即羞缩不安起来。老太太说:“这是我甥孙。他一心一意要和你结为夫妻,你怎么就让他迷了路,在山谷里窜了一夜?”女子低着头,默默不语。)
妪曰:“我唤汝非他,欲为吾甥作伐耳。”女默默而已。妪命扫榻展裀褥,即为合卺。女觍然曰:“还以告之父母。”妪曰:“我为汝作冰,有何舛谬?”女曰:“郡君之命,父母当不敢违。然如此草草,婢子即死不敢奉命!”妪笑曰:“小女子志不可夺,真吾甥妇也!”乃拔女头上金花一朵,付生收之。命归家检历,以良辰为定。乃使青衣送女去。听远鸡已唱,遣人持驴送生出。数步外,歘一回顾,则村舍已失,但见松楸浓黑,蓬颗蔽冢而已。定想移时,乃悟其处为薛尚书墓。薛故生祖母弟,故相呼以甥。心知遇鬼,然亦不知十四娘何人。咨嗟而归,漫检历以待之,而心恐鬼约难恃。再往兰若,则殿宇荒凉。问之居人,则寺中往往见狐狸云。阴念:若得丽人,狐亦自佳。
(老太太说:“我叫你来,没别的事,想给我甥孙做媒人。”女子仍一言不发。老太太便命丫鬟去扫床铺被,让他们二人完婚。女子红着脸说:“我得回去告诉父母。”老太太说:“我给你做媒,有什么差错?”女子说:“郡君之命,我的父母不敢违抗。但如此草草从事,我就是死,也不敢从命!”
老太太笑着说:“小女子志气倒高,不屈从威势,真是我的甥孙媳妇。”于是,便从女子头上拔下一朵金花交给冯生,让他回去查查黄历,定个良辰吉日;又让丫鬟送十四娘回去。这时,雄鸡高唱,老太太派人牵着毛驴送冯生出去。冯生出来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房屋村落全消失了,只有一片茂密的松林和蓬草掩盖着的几座坟墓而已。冯生定神想了会儿,醒悟这里是薛尚书的坟墓,薛尚书是冯生祖母的弟弟,所以老太太称他为甥孙。冯生心中明白遇上了鬼,但也不知十四娘是什么人。一路感叹着回了家,漫不经心地查了个日子等着,心里恐怕鬼约靠不住。再去那座寺庙看看,一片荒凉,寂无人迹。询问当地的人,说是庙里常见狐出没。冯生暗想:只要得到美人,狐也是好的。)
至日,除舍扫途,更仆眺望,夜半犹寂。生已无望。顷之。门外哗然。躧屣出窥,则绣幰已驻于庭,双鬟扶女坐青庐中。妆奁亦无长物,惟两长鬣奴扛一扑满,大如瓮,息肩置堂隅。生喜得佳丽偶,并不疑其异类。问女曰:“一死鬼,卿家何帖服之甚?”女曰:“薛尚书今作五都巡环使,数百里鬼狐皆备扈从,故归墓时常少。”生不忘蹇羞,翼日,往祭其墓。归,见二青衣持贝锦为贺,竟委几上而去。生以告女,女视之曰:“此郡君物也。”
(到了选定的那天,冯生整理房间,打扫道路,让仆人轮番在门外眺望。一直等到半夜,还没动静,冯生已经绝望了。一会儿,忽听门外人声喧哗,冯生趿拉着鞋跑出去一看,花轿已停在院子里了,一个丫鬟扶着十四娘坐在轿里。嫁妆也没多余的东西,只有两个长胡子仆人扛着个瓮大的储钱罐,从肩上卸下放在屋子一角。冯生高兴娶了个美丽妻子,并不疑虑她是异类。他问十四娘:“一个死鬼,你们家怎么那样服贴她?”十四娘说:“薛尚书现在已做了五都巡环使,数百里内的鬼狐都供他役使。他不常回家。”冯生不忘老太太给做媒,第二天,到她的墓上祭祀了一番。回去时,有两个丫鬟来赠送带有贝贝纹的锦帛作贺礼,放到桌子上走了。冯生告诉十四娘,十四娘看了看,说:“这是郡君的东西!”)
邑有楚银台之公子,少与生共笔砚,相狎。闻生得狐妇。馈遗为餪,即登堂称觞。越数日,又折简来招饮。女闻,谓生曰:“曩公子来,我穴壁窥之,其人猿睛而鹰准,不可与久居也。宜勿往。”生诺之。
(同县有个楚银台的公子,从小就和冯生同学,两人十分亲匿。他听说冯生娶了个狐夫人,便在冯生结婚三日那天,送来礼物,并亲自上门举杯庆贺。过了几天,楚公子又写来请柬,请冯生赴宴。十四娘得知,对冯生说:“上次公子来,我从墙缝里见他猿眼鹰鼻,这人不可长久交往,不去为好。”冯生答应了。)
翌日,公子造门,问负约之罪,且献新什。生评涉嘲笑,公子大惭,不欢而散。生归,笑述于房。女惨然曰:“公子豺狼,不可狎也!子不听吾言,将及于难!”生笑谢之。后与公子辄相谀噱,前郤渐释。会提学试,公子第一,生第二。公子沾沾自喜,走伻来邀生饮。生辞,频招乃往。至则知为公子初度,客从满堂,列筵甚盛。公子出试卷示生。亲友叠肩叹赏。
(第二天,楚公子登门责问冯生负约,就便献上自已的新作诗篇。冯生评论这些诗篇时,说了些嘲笑话,楚公子很羞惭,两人不欢而散。冯生回屋,笑着跟十四娘讲了一遍。十四娘凄然地说:“楚公子是匹豺狼,不能跟他开玩笑!你不听我的话,将遭大难!”冯生笑着认了错。此后,冯生和楚公子经常来往调笑,原来的过节渐渐消除了。正好提学驾下临,主持科考,楚公子考了第一,冯生考了第二。楚公子沾沾自喜,派仆人来邀请冯生去喝酒。冯生推辞不去,连叫了几次,才去了。去到后才知道当天是楚公子的生日,客人坐满了屋子,酒宴十分丰盛。楚公子拿出自己的试卷给冯生看,亲友争相围拢来观赏,边看边赞叹着。)
酒数行,乐奏作于堂,鼓吹伧儜,宾主甚乐,公子忽谓生曰:“谚云:‘场中莫论文’,此言今知其谬。小生所以忝出君上者,以起处数语,略高一筹耳。”公子言已,一座尽赞。生醉不能忍,大笑曰:“君到于今,尚以为文章至是耶!”生言已,一座失色。公子惭忿气结。客渐去,生亦遁。
(酒过数巡,有乐队在下面奏起音乐,一片喧杂,宾主都非常高兴。楚公子忽然对冯生说:“俗话说‘场中莫论文’,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错误。我之所以名次排在你前面,不过因为我的文章开头几句略高一筹罢了。”公子说完,一座人都赞扬起来。冯生乘着醉意,再忍耐不住,大笑着说:“你到现在还以为你是凭文章考第一的吗?”冯生话音刚落,一座人脸上失色。楚公子羞惭忿怒,无言答对。客人们见状渐渐都走了,冯生也悄悄地溜了回来。)
醒而悔之,因以告女。女不乐曰:“君诚乡曲之儇子也!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君祸不远矣!我不忍见君流落,请从此辞。”生惧而涕,且告之悔。女曰:“如欲我留,与君约:从今闭户绝交游,勿浪饮。”生谨受教。
(酒醒后,冯生很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不高兴地说:“你真是乡下的轻薄子弟!拿轻薄之态对待君子,就会丧失品德;对待小人,就会惹杀身之祸。你大难不远了!我不忍心见你败落,我们分手吧!”冯生害怕,哭泣着说自己已很后悔。十四娘说:“如想要我留下来,我和你约定,从今后你闭门不出,断绝交游,不要再酗酒!”冯生恭敬地答应下来。)
十四娘为人勤俭洒脱,日以衽织为事。时自归宁,未尝逾夜。又时出金帛作生计。日有赢余,辄投扑满。日杜门户,有造访者辄嘱苍头谢去。
(十四娘为人勤俭利落,天天纺线织布。经常自己回娘家,但从不在娘家过夜。还常拿出些金银布帛作买卖,每有赢余,就把钱投进储钱罐里。天天关门闭户,有人来访,就让仆人谢绝。)
一日,楚公子驰函来,女焚爇,不以闻。
(一天,楚公子又送来信请冯生,十四娘把信烧了,不让冯生知道。)
翌日,出吊于城,遇公子于丧者之家,捉臂苦邀。生辞以故。公子使圉人挽辔,拥之以行。至家,立命洗腆。继辞夙退。公子要遮无已,出家姬弹筝为乐。生素不羁,向闭置庭中,颇觉闷损;忽逢剧饮,兴顿豪,无复萦念。因而酣醉,颓卧席间。公子妻阮氏,最悍妒,婢妾不敢施脂泽。
(第二天,冯生出门去城里吊丧,在丧家遇到楚公子。楚公子拉着他的胳膊,苦苦邀请。冯生借故推辞,楚公子让马夫拉着马,拥着冯生就走。到了家,楚公子立即命家人设宴。冯生又告辞,说有事要早点回去。楚公子再三挽留,吩咐家姬弹筝奏乐。冯生本来就放荡不羁,前些日子又一直关在家里,很觉烦闷。忽然遇上今天这个痛饮的机会,酒兴大发,再也不管不顾,喝得酩酊大醉,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楚公子的妻子阮氏,非常凶悍嫉妒,婢妾们都不敢施脂抹粉。)
日前,婢入斋中,为阮掩执,以杖击首,脑裂立毙。公子以生嘲慢故,衔生,日思所报,遂谋醉以酒而诬之。乘生醉寐,扛尸床间,合扉径去。生五更酲解,始觉身卧几上;起寻枕榻,则有物腻然,绁绊步履;摸之,人也:意主人遣僮伴睡。又蹴之,不动而僵。大骇,出门怪呼。厮役尽起,爇之,见尸,执生怒闹。
(前天有个丫鬟到楚公子的书房中,被阮氏抓住,用木杖猛击丫鬟的头部,丫鬟脑袋破裂,立即死了。楚公子因为上次冯生当众羞辱自己,怀恨在心,天天想着报复,于是图谋借这个事先把冯生灌醉,诬告他杀人。乘冯生正在昏睡,楚公子把丫鬟的尸体扛到床上,闭上房门走了。冯生五更天时酒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起来寻找枕头床铺,觉得有个滑腻腻的东西绊了脚,用手一摸,是个人。冯生还以为是主人派了童仆陪伴自己睡觉,便又用脚踢踢,那人一动不动,像具僵尸。冯生恐惧万分,跑出房门大声怪叫起来。楚家的仆役们都起来了,点上灯一照,发现一具尸体,便抓住冯生愤怒地吵闹起来。)
公子出,验之,诬生逼奸杀婢,执送广平。隔日,十四娘始知,潸然曰:“早知今日矣!”因按日以金钱遗生。生见府府尹,无理可伸,朝夕搒掠,皮肉尽脱。女自诣问。生见之,悲气塞心,不能言说。女知陷阱已深,劝令诬服,以免刑宪。生泣听命。
(楚公子出来察看了一番,诬说冯生逼奸不遂,杀了丫鬟,将他捆起来,送到了广平府衙。隔了一天,十四娘才知道这件事,不禁潸然泪下,说:“早知道会有今天了。”于是每天都送钱给冯生花费。冯生见了府尹,无理可伸,被天天严刑拷问,打得皮开肉绽。十四娘亲自去询问他经过,冯生见了她,悲愤填膺,说不出话来。十四娘知道这次陷井已深,便劝冯生先屈认了,以免再挨打,冯生哭着答应了。)
女还往之间,人咫尺不相窥。归家咨惋,遽遣婢子去。独居数日,又托媒媪购良家女,名禄儿,年已及笄,容华颇丽;与同寝食,抚爱异于群小。生认误杀,拟绞,苍头得信归,恸述不成声。女闻,坦然若不介意。
(十四娘来来往往时,别的人在眼前也看不见她。十四娘回家又感慨又叹息,忽然,她把自己的丫鬟打发走了。一个人住了几天,十四娘又托媒婆买了个良家女子,名叫禄儿,十五岁,容貌颇为艳丽。十四娘跟禄儿,同吃住,看待她不同于一般丫鬟。冯生招认误杀人命后,被官府判了绞刑。仆人得知这个消息,泣不成声地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听说,面色坦然,看似毫不介意。)
既而秋决有日,女始皇皇躁动,昼去夕来无停履。每于寂所於邑悲哀,至损眠食。一日,日晡,狐婢忽来。女顿起,相引屏语。出则笑色满容,料理门户如平时。
(不久,快到了秋后处决犯人的日子,十四娘才惶惶不安,经常白天出去,晚上才回来,脚不停歇。常在没人的地方,悲伤哀痛,以至于寝食都废。一天下午,十四娘派出的那个狐丫鬟忽然回来了。十四娘急忙起身,将丫鬟叫到无人处,二人小声交谈起来。十四娘再出来时,笑容满面,和平常一样料理家务。)
翌日,苍头至狱,生寄语娘子,一往永诀。苍头复命。女漫应之,亦不怆恻,殊落落置之。家人窃议其忍。
(第二天,仆人到监狱,冯生托他带回话来,要十四娘去见一面,以便永诀。十四娘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也不悲伤,没当回事,家人私下里议论她太狠心。)
忽道路沸传:楚银台革爵;平阳观察奉特旨治冯生案。苍头闻之,喜告主母。女亦喜,即遣入府探视,则生已出狱,相见悲喜。俄捕公子至,一鞫,尽得其情。生立释宁家。
(忽然路人到处流传,楚银台已被革职,平阳观察奉皇帝特旨,重审冯生一案。仆人听说大喜,急忙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也很高兴,便派他到官衙中探听。去了后,冯生已经出狱,与仆人见面,悲喜交集。一会儿,楚公子逮到,平阳观察一审问,明白了其中的全部实情,便立即释放了冯生,让他回家。)
归见闱中人,泫然流涕,女亦相对怆楚,悲已而喜。然终不知何以得达上听。女笑指婢曰:“此君之功臣也。”
(冯生回家见了十四娘,不禁泪珠滚滚;十四娘也看着他心酸不已。悲伤过后,才又喜欢起来,但冯生终究不知自己的案子皇帝是怎么知道的。十四娘指着丫鬟说:“这是你的功臣啊!”)
生愕问故。先是,女遣婢赴燕都,欲达宫闱,为生陈冤。婢至,则宫中有神守护,徘徊御沟间,数月不得入。婢惧误事,方欲归谋,忽闻今上将幸大同,婢乃预往,伪作流妓。
(冯生惊愕地询问缘故。原来,十四娘派丫鬟进京,想到皇宫告状,为冯生申冤。丫鬟来到京城,见宫中有神灵守护,便在御沟外徘徊犹豫,一连几个月进不去。丫鬟怕误了事,正想再回来商量个办法,忽听说皇帝要去大同,丫鬟便预先赶到大同,装作妓女。)
上至勾栏,极蒙宠眷。疑婢不似风尘人,婢乃垂泣。上问:“有何冤苦?”婢对:“妾原籍隶广平,生员冯某之女。父以冤狱将死,遂鬻妾勾栏中。”上惨然,赐金百两。临行,细问颠末,以纸笔记姓名,且言欲与共富贵。婢言:“但得父子团聚,不愿华膴也。”上颔之,乃去。婢以此情告生。生急拜,泪眥双荧。
(皇帝到妓院游逛,特别宠爱她;又怀疑她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丫鬟便哭起来。皇帝问:“有什么冤屈吗?”丫鬟回答说:“我原籍广平府,是生员冯某的女儿。父亲因冤案将被处死,于是把我卖到了妓院里。”皇帝听说,很惨然,赐给她一百两银子。临走前,又详细问了事情经过,用纸笔记了姓名;还说要和她共享荣华富贵。丫鬟说:“但愿我和父亲能团聚,不想过富贵生活。”皇帝点头答应,便走了。丫鬟讲了经过,冯生急忙下拜,热泪盈眶。)
居无几何,女忽谓生曰:“妾不为情缘,何处得烦恼?君被逮时,妾奔走戚眷间,并无一人代一谋者。尔时酸衷,诚不可以告愬。今视尘俗益厌苦。我已为君蓄良偶,可从此别。”生闻,泣伏不起。女乃止。
(不久,十四娘忽然对冯生说:“我如不是为了情缘,哪里会有这些烦恼?你被下狱时,我奔走于亲戚之间,却没一个人肯为我想个办法。那时的酸楚,真让人没法说。现在我越感到这尘俗世界令人厌烦苦恼。我已替你找了个女子,我们从此分别吧!”冯生听说,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来,十四娘才作罢。)
夜遣禄儿侍生寝,生拒不纳。朝视十四娘,客光顿减;又月余,渐以衰老;半载,黯黑如村妪:生敬之,终不替。女忽复言别,且曰:“君自有佳侣,安用此鸠盘为?”生哀泣如前日。
(到夜晚,十四娘让禄儿去跟冯生睡,冯生拒而不纳。第二天早晨看看十四娘,容光顿减。又过了一个多月,十四娘渐渐衰老。半年后,便又黑又丑,像个村妇。但冯生仍恭恭敬敬地对待她,始终不变。十四娘忽然又说要告别,还说:“你自有美丽的妻子,要我这丑老婆子干什么?”冯生像上次那样哭着哀求。)
又逾月,女暴疾,绝饮食,羸卧闺闼。生侍汤药,如奉父母。巫医无灵,竟以溘逝。生悲怛欲绝。即以婢赐金为营斋葬。
(又过了一个月,十四娘暴病,不吃不喝,疲惫地躺在床上。冯生端汤喂药,像侍奉父母。请来巫婆、医生,都不灵验,十四娘终于不治,去世了。冯生悲痛欲绝,就用皇帝赐给丫鬟的那一百两银子,埋葬了十四娘。)
数日,婢亦去,遂以禄儿为室。逾年,举一子。然比岁不登,家益落。夫妻无计,对影长愁。
(过了几天,狐丫鬟也走了。冯生便娶了禄儿为继室,过了一年便生了个儿子。可是连年歉收,家境日渐萧条,夫妻二人一筹莫展,相对忧愁。)
忽忆堂陬扑满,常见十四娘投钱于中,不知尚在否。近临之,则豉具盐盎,罗列殆满。头头置去,箸探其中,坚不可入;扑而碎之,金钱溢出。由此顿大充裕。
(冯生忽然想起屋角里的储钱钱罐,常见十四娘往里投钱,不知钱罐还在不在。过去一看,只见豆豉盆子、盐罐子摆了满满一地。一件件挪开,见储钱罐还在,用筷子往罐子里捅了捅,坚硬得插不下去。把罐子摔碎,金钱哗哗地淌了出来。从此,冯生一下子富裕起来。)
后苍头至太华山,遇十四娘,乘青骡,婢子跨蹇以从,问:“冯郎安否?”且言:“致意主人,我已名列仙籍矣。”言讫,不见。
(后来,冯生的仆人到太华山,遇见十四娘,骑着匹青骡子,丫鬟骑着驴跟在后面。十四娘见了仆人,问:“冯郎平安吗?”还说,“回去告诉你主人,我已名列仙籍了。”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异史氏曰:“轻薄之词,多出于士类,此君子所悼惜也。余尝冒不韪之名,言冤则已迂;然未尝不刻苦自励,以勉附于君子之林,而祸福之说不与焉。若冯生者,一言之微,几至杀身,苟非室有仙人,亦何能解脱囹圄,以再生于当世耶?可惧哉!”
(作者蒲松龄说:轻薄之言,大多出于读书人之口,这是君子应该惋惜的。我曾冒着大不韪的罪名说:“冤虽已经远去了,可为什么不刻苦自励,以勉附于君子之林,使祸福的说法于己无关呢?像冯生那样的,一言之差,几乎弄得杀身,如果不是室有仙人,又怎么能解脱出狱,来再生于当世呢!真是可怕呀!)
【蹇涩字词浅解】
广平:即明清时代的广平府,在今河北省南部邯郸一带,治所在今永年县东南广府镇广平府古城。
正德:明武宗朱厚照年号(1506—1521年)。
奚奴:此指婢女。《周礼·天官·序官》:“奚三百人。”《注》:“古时从坐男女没入县官为奴,其少才知以为奚。今之侍史官婢。”
细小:家小,指眷属。
未遭良匹:意谓未曾选配人家。遭,遇。匹,配偶。
镜台自献:意谓自媒求婚。晋人温峤的堂姑母托他为女儿作媒。一天,温峤告诉姑母说,佳婿已物色到,并送来玉镜台为聘礼。等到举行婚礼,原来新婿就是温峤本人。事见《世说新语·假谲》。后遂以“镜台自献”,代指亲自求婚。镜台,镜匣。
“千金觅玉杵”四句:这是用裴航的故事,表示求婚。唐代裴航路过蓝桥驿,遇见少女云英。裴向其祖母求婚。祖母说,神仙曾给我长生不老的灵丹,但须用玉杵臼去捣一百天,方可服用,你若找到玉杵和臼,我就把云英许给你。后来,裴航果然购得玉杵臼,并亲自捣药百天。两人终成眷属。故事见唐人裴《传奇》。玉杵,玉杵臼,捣药的用具。将,持奉。元霜,丹药。元,玄;清代避康熙帝玄晔讳,书“玄”为“元”。
嗢(wà)噱:谈笑。
幸释疑抱:希望消除我心中的疑虑。幸,希望。
卓荦(zhuó luò):卓越;特殊。“荦荦”,明显,分明。有“荦荦大端”语。
弱息:对人称呼自己子女的谦词,后专称女儿。
醮命:指许婚之权。醮,旧指女子嫁人。古礼女子出嫁,父母酌酒饮之,叫“醮”。
振袖倾鬟:犹言抖袖低头。鬟,古代妇女的环形发髻。
闳(hóng):巷门;大门。
累足鹄俟:驻足伸颈,站立等候。累足,站立不动。鹄,一种长颈鸟,俗称天鹅。
振管:开锁。管,锁钥。
郡君:妇人的封号。唐制,四品官以上之母或妻为郡君。明代宗室女也称郡君。
弥甥:外甥的儿子。
钟漏并歇:暗示死亡。徐陵《答李之书》:“馀息绵绵,待尽钟漏。”以钟漏待尽喻残年。此谓钟漏并歇,系指生命终止。钟与漏,都是古时的报时工具。歇,停止。
乖阔;远离;疏远。
失怙:丧父。怙,父之代称。语出《诗·小雅·蓼莪》。
刻莲瓣为高履:指将鞋的木底镂刻上莲瓣花纹。古代缠足妇女用木制后跟衬于鞋底,这种鞋子称为高履。
作意:别出心裁。
狸奴:猫的别名;这里似指精灵之类的仆婢。
娉娉:身材美好的样子。
蓬颗蔽冢:冢上蔽以土封。蓬颗,东北人名土块为蓬颗,系“块”之转语,见《说文通训定声》。《汉书·贾山传》,《注》引颜师古曰:“颗,谓土块;蓬颗,犹言块上生蓬者耳。”
躧(xǐ徙)屣:趿拉着鞋,形容忽促急迫。躧,曳履而行。
绣幰(xiǎn):绣花车帷,代指花轿或彩车。 [2]
青庐:代指新房。北朝婚礼,用青色布幔于门内外搭成帐篷,在此交拜迎妇。见《酉阳杂俎》。
长鬣奴:满脸长须的仆人。鬣,胡须。《左传·昭公七年》:“使长鬣在相。”
扑满:储蓄钱币用的瓦器,上有小孔,钱币可放入,但不能取出;储满后,打破取出。
蹇修:代指媒人。蹇修是传说中伏羲氏的臣子。屈原《离骚》:“解佩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后因以“蹇修”作为媒人的代称。
银台:官名,通政使的别称。明清设通政使司,掌管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的文件。因宋代曾专役接受章疏的机关称银台司,所以明清时代的通政使也称银台。
餪(nuǎn暖):旧时嫁女后三日,母家及亲友馈送食物,叫“餪”。
鹰准:鹰钩鼻子。准,鼻梁。
新什:新作。什,篇什,指诗篇或文卷。
谀噱:恭维谈笑。噱,大笑。
郤:同“隙”,嫌隙,隔阂。
提学试:清代提督学政主持一省童生院试及生员岁、科两试。这里的“提学试”当指岁试或科试。
走伻(bēng崩):派人。伻,使者。
伧儜:形容音调粗浊杂乱。
“场中莫论文”:意谓在考场中靠命运,不靠文章。场,科举考场。
起处:八股文每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起股至中股是正式的议论。起处,指正式议论之前阐明题旨,引起议论的部分。
乡曲之儇(xuān宣)子:识见寡陋的轻薄子弟。乡曲,乡里,亦指穷乡僻壤。儇子,轻薄耍小聪明的人。
浪饮:过量的饮酒。浪,滥,放纵。
衽织:纺纱织布。
圉(yǔ语)人:马夫。
洗腆(tiǎn忝):指盛设洁净的酒食。《尚书·酒诰》。“自洗腆,致用酒。”腆,丰盛。
要(yāo邀)遮:阻拦。
酲(chéng)解:酒醒。酲,酒醉。
秋决有日:将届秋季决囚之日。清代秋季审囚分四项:情真应决;缓决;可矜;可疑。决,处死。
於(Wū呜)邑:同“呜咽”,悲气郁结。
晡(bū):申时,午后三至五时。
相引屏(bǐng柄)语:两人到无人处谈话。屏语,避人共语。
平阳:府名,辖今山西省临汾等十县。观察,明清时对道员的尊称。唐代无节度使的道,设观察使,为州以上的长官。明清时分守、分巡道也管辖府、州有关事宜,因尊称道员为观察。
宁家:回家。
闱中人:即闺中人,指妻。
徘徊御沟间:意谓鬼婢拟见帝诉冤,阻于宫中守护神,不得入宫。御沟,环绕宫墙的河沟。
幸:封建时代,皇帝至某处叫“幸”或“临幸”。
大同:旧府名,治所在个山西省大同市。
构(gōu勾)栏:妓院。宋元时伎乐演剧的场所;元以后指妓院。
风尘人:流落江湖的人,喻指妓女。
华膴(wǔ伍):华衣美食,指富贵。膴,鲜美的肉食。
泪眥双荧:两眼泪珠闪烁。泪眥,犹泪眼。眥,眼眶。荧,闪光。
替:衰;懈怠。
鸠盘:梵语“鸠荼”的省称,义译为瓮形鬼、冬瓜鬼!后用以形容极端丑陋的妇人。《太平广记·任》谓任怕妻,曾云:“妇当怕者三:初娶之时,端居若菩萨,岂有人不怕菩萨耶?既长,生男女,如养儿大虫,岂有人不怕大虫耶?年老面皱,如鸠盘荼鬼,岂有人不怕鬼耶?以此怕妇,亦何怪焉。”
溘(kè克)逝:忽然死去。
比岁不登:连年收成不好。登,指庄稼成熟。
豉(chǐ齿)具盐盎:豆豉盆、盐罐子。豉,豆豉。
头头置去:一件一件的移去。
太华:即西岳华山。
蹇:蹇卫,即驴子。
士类:读书的人们。
不韪(wěi韦):不是;意思是别人指责他说话轻薄。
而祸福之说不与焉:意谓并非迷信祸福之说。不与,不从。
【文辛曰】
聊斋此篇,好似读的最早。何以证之?印象最深者,为禄儿受辛十四娘委派,去大同扮妓女,直接在皇帝面前告御状,这种安排,充分论证了辛十四娘的大智大勇,同时,也揭示了古时候冤案平定的艰难。
这一篇的主要人物当然是辛十四娘。老先生蒲松龄对这个人物的刻画非常动人。
作者首先刻画辛十四娘不畏权势的个性。当郡君强迫她匆忙与冯生成婚时,辛十四娘表示这样草率地成婚,“婢子即死,不敢奉命!”面对在五都巡环使夫人的严命,作为在五都巡环使管辖区内的一个小狐女,坚持自己正当的要求,并以死维护自己的尊严,充分体现出了她不惧怕强权,不屈服压力的反抗精神。接着,作者也主要是通过辛十四娘的语言与神态来刻画她在人世善识人心、劝夫改过、机智过人、洞察世情等多重性格。
辛十四娘第一次见到楚公子后,对他评价说:“其人猿睛而鹰准”,并劝冯生“不可与久居也”,表现出了她眼力过人的性格特点。冯生评楚公子新作后,是“笑述于房”,而辛十四娘却是“惨然”地说:“公子豺狼,不可狎也!子不听吾言,将及于难!”再次表现了辛十四娘善识人心和深谋远虑的性格。
辛十四娘得知冯生当众侮辱了楚公子后,脸色“不乐”,并把冯生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段训斥话,既表现出她对冯生轻薄的鄙视,又表现出她对楚公子本性的深刻了解。她与冯生约法三章。反映出她已认识到事情的危险性,以及她处事的果断性。
冯生遭到楚公子陷害。她知道后,“潸然泪下”早知今日矣!”这种悲哀的神态,既悲冯生不幸,又悲冯生不改过,同时还悲自己失去了丈夫,表现出了她内心深处悲恨交加的复杂感情。
冯生屈打成招,被判绞刑。“女闻,坦然若不介意。”她的这种“坦然”神情,表现出了她临危不惧的性格。而冯生将被处决时,“女始皇皇躁动”“於邑悲哀,至损眠食“:则又体现了她对冯生情深似海的感情。当她得到狐婢的准信后,“出则笑色满容”,“亦不怆恻”的神情,展现出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机智和才能。
冯生出狱后,她“悲而已喜”的感情变化,揭示出了她为人善良、对丈夫钟情的美好品质。
小说最后写她反复要求离开冯生的话,以及她“容光顿减“、“渐以衰老”、“黯黑如村妪”的外貌变化,集中揭示出了她对人世“由酸衷而生厌苦”的复杂感情,以及她洞察世情的敏锐判断力。
为了表现辛十四娘的善良和机智,小说还用先断后叙法,由狐婢插叙辛十四娘安排她去面见皇帝,当面澄清事实的曲折经过。正是小说善于用人物的语言和神态来刻画人物的性格,致使辛十四娘的多种性格显得非常鲜明、生动。
小说对辛十四娘的性格的生动刻画,与小说中冯生被害的曲折经过是同步进行的,因此,作者为使辛十四娘的性格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在故事情节上巧妙地运用了“春云渐展”法。冯生妄评楚公子的新作,是“春云初展”;冯生当众贬低楚公子的文章,是“春云二展”;楚公子驰函请冯生,是“春云三展”;楚公子硬把冯生拉到家里喝酒,是“春云四展”。这“四展”,既展示了冯生轻脱、纵酒的劣根性,也展示了楚公子的阴险毒辣;更重要的是逐步展示了辛十四娘善察人心,反复劝夫改过自新的性格特点。
另外,小说还随手运用对照法来刻画人物性格。在冯生妄评楚公子新作后,小说以“生归,笑述于房”;“生笑谢之”,来对照“女惨然曰”,鲜明地表现出了冯生与辛十四娘的不同性格特点。
和其他狐妖不同的是,辛十四娘以助人为乐,特别乐意帮助别人,喜爱行善积德,立志要修道成仙。
这一篇,还有一个很大特点,同样是写狐,《辛十四娘》既不嬉笑纵情、卖弄风骚,也不温柔可人,身上附着封建传统所拥有的不苟言笑、拘于礼节的淑女形象。既能辨明善恶是非,又能识人面相,最终以救出丈夫证明了自己的超人才能。
在十四娘身上的优点太多了,善良、贤淑、机智、勇敢、勤俭持家。看来辛十四娘这个形象也是作者所倾慕的了。也难怪许多人将辛十四娘这个形象选为惊艳女性第一人。
除了读原著,我还从电脑中看了一遍同名电视剧,辛十四娘是刘诗诗饰演的。不过,对于现代女演员,可能是对于原著的研究不够,或者对于辛十四娘这个角色的体验不深,反正让我看来是未能酣畅淋漓的。建议饰演者读蒲松龄的原著起码六次。
2023年8月18日中午发于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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