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一个痛斥“情怀”,一个推崇“情怀”,竟然能握手
魏忠先生的《静悄悄的教育变革》这本书,是我几次在微信上,向他“索要”的。我知道他出了这本书,一定是一本好书,至少是一本与众不同的书,我急于要读。他答应了,又忘了,我再提醒,终于许多天之后,我能够捧在手里。
(我与魏忠先生在论坛上)
我与魏忠先生相遇,是巧遇。2015年秋季,江苏教育报刊社在南通举行活动,请了魏先生,也请了我。给与会者作讲座,他排在上半场,我排在下半场。我提前到场,进去会场时,魏先生正在台上慷慨激昂。讲大数据、讲数据科学。说当下的教育,不是“情怀”的时代,而是“变量”和时代,他似乎正在摆事实、讲道理。我坐在那里傻眼了:情怀,过时了?情怀是一个错误的字眼?接下来,我的讲座的题旨就是要做一个有情话的老师。撞车了,怎么办?
中场几分钟休息,然后,开始我的演说。有一点相似,我们都是站着,不用讲坛。魏先生能慷慨激昂,我为何不能?我说,我讲的关键词,即是魏先生刚才批判的“情怀”。引起一阵掌声,魏先生竟然也坐下,坐在第一排,含笑而听。从此,我们相识了,竟然成为朋友。一个痛斥“情怀”,一个推崇“情怀”。竟然能握手、成为朋友,是不是有趣?不可思议?
本书,有一篇《‘岳阳楼记’的正确打开方式——大数据与小数据》,我怀疑可能最初的本意是回答我的、写给我看的。因为那天我讲了《岳阳楼记》,我讲要像范仲淹一样做人、做老师,像范仲淹一样写作文,包括写高考作文,因为范仲淹是一个有情怀的人、她写的岳阳楼记也是一篇有情怀的文章。魏先生显然不会完全同意我的说法,一定认为我的太肤浅的认识。他说《岳阳楼记》,视角与着眼点,包括话语方式,设置的语境,与我完全不一样:
“时间到了北宋仁宗庆历年间,由宋太祖开创的开封操作系统已经接近崩溃,忌惮于唐末武将割据,有宋一朝重用文官,以科举和世袭高官的政策高薪养廉,在北部边疆屯兵140万抗击西北三国,不仅统兵的是文官,而且士兵和长官并无隶属关系,这保证了大宋避免出现唐藩镇割据,然而造成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这个仁宗的办公软件无法运行了,国库的内存被慵懒的士兵和世袭的冗吏占据80%,北宋这台电脑接近死机状态。”
魏先生对庆历年间的政治、文化、军事弄得一清二楚。滕子京是怎么一个人?范仲淹写此文的真实意图?背后鲜为人知的动机、心理,以及产生的故事,他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敢于碰撞“历史定论”。他说:
“很多工科背景的人,进行文科创作让人耳目一新,就是因为思维模式。大数据时代,我们可以用数据思维重新审视我们的历史,会发现古人发现不了的秘密。”
确实,工科背景的魏先生发现了古人,乃至今日文科背景的人,发现不了的许多秘密。滕子京清官、又是酷吏。司马光写史有功,却写坏了滕子京。岳阳楼为何物?是滕子京所建的青楼。魏先生还认为:《岳阳楼记》是范仲淹与滕子京的一个关于大数据与小数据的政绩观的对话。我在这里没有必要重复文中的许多精彩。假如,读者按照魏先生的“正确打开方式”,一定会读到《岳阳楼记》一千多年来蕴含其中,却又未被人品味出来的话中之话。
《岳阳楼记》、《枫桥夜泊》背后的“数据”,那些背后的时间地点、缘故曲折等等的“原数据”、“大数据”,告诉我们的“不仅是情怀,还有对情怀的定位。”此话还是魏先生说的。
进而,魏先生联系到当下的学校教育。他说:
“历史如此,教育信息技术发展的今天,每个学生留下的元数据,比学生的分数更值得注意,而针对每个学生和一群学生的物联网、云的大数据的数据科学,将变教育情怀为教育科学。”
我们都能理解魏先生吗?都能一下子信服他的观点吗?面对魏忠这个人、面对魏忠这本书。我想说:
“魏忠我既熟悉,又不熟悉。魏忠是朋友,似乎又不是朋友。魏忠是教育人,又不是教育人。他是天外来客,教育的外星人,与我们太不一样了,不一样的视野、不一样的心态、不一样的行为表达表现。”
南通相遇之后,我们虽然观点有些分歧,不过我们谈得甚欢。对某些教育问题、教育现象的看法惊人的相似,比如对某些超级高中名校的抢占资源的超常规发展等等,观点基本吻合。我不能说的,他说了。甚至我没有来得及朝深层次思考的许多问题,他都思考了。我成了他粉丝,我很希望魏先生能够去我们学校给全体老师说说,说说他的“从情怀到变量”。他来了,那天是2015年12月16日,我在微信朋友圈里,是留下这样的“日记”:
“上海海事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管理科学系电子商务专业魏忠博士,来我校作专题讲座。魏博士以一种全球化的宏观视野,向老师们展现了教育大数据的巨大冲击力,阐述如何用‘云与互联网思维、物联网与跨界思维、大数据与用户思维、生命信息与生态思维’,来思考大数据时代的教育。魏教授生动且富有感染力的演讲,真诚恳切的现场互动,让老师们切身体会到大数据背景下教育变革的魅力。”
他是未来来客,超越这个时代、超越这个社会,总是超前,超前地不可思议。他语出惊人,不可一世,却不得不让人信服。他像一个狂人,不守规矩、突破规范,不按常规思考、推理、论证、得出结论。
那天,我还留下了这样的一些感受:
“魏忠的讲座确实不一样,我边听边记:不可思议成了可能,教育外面的世界正在引导教育,可是我们传统的教育内部还是茫然。走出去,才能找到自己,我们一旦走出去了,还能回来吗?”
“未来的人,能从我们学校中间走出去吗?魏忠是一个‘外来人’,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聘请他为发展顾问,创造力课题导师?”
他讲座,说过这样的话:“可惜在中国还是情怀满天飞,似乎一个简单的道德性口号,就能解决题。”此刻,我读《静悄悄的教育革命》,翻到《为什么好医生被病人用刀砍常见,而坏教师却没有——兼答李镇西先生》这一篇,正如此这般写着。
我讲情怀,他竭力排斥情怀,这个时代是缺乏情怀,还是情怀泛滥?我总认为现在人们嘴上讲情怀,其实,情怀丢失殆尽,挂狗头卖狗肉。情怀这个东西是永恒的,不是谁可以不要了,就不要了。
过了不久,魏先生一个人,或者带着自己地家人、朋友,又去了我们学校,我不在,他自己进去又逛了一圈,还写了一首词“仆算子•十中”,即发给我,这次被他收录在了书中:
云行飞鸟瘦,
包浆真容漏,
唐宋以降书读透,
振华不留皱。
草木诗意厚,
亭台山水眸,
全景江南由此即,
早有美人候。
我们学校有一块北宋花石纲遗石“瑞云峰”,魏先生很是喜欢。一百多年前这里办学,叫“振华女学校”,是苏州十中的前身,魏先生同样很是喜欢。魏先生此诗即是咏瑞云峰、咏振华。瑞云峰以“皱、漏、瘦、透”著名,振华女校,杨绛、何泽慧等皆是美女校友。魏先生对我们这个园子如此喜爱,为此,写诗作文,如此有情怀,我能不微笑么?
在《知了,会了,懂了——场景、情节与沉浸》一文中,魏先生从乌镇、西塘讲到我们十中校园,他对乌镇如此把原住民迁徙而尽,颇有微词,对我们这个织造署旧址的校园坚守连路灯都不装一盏,却大加赞赏。他说:
“柳袁照是苏州十中的校长,15年来一直坚持在这个被称为最中国的学校进行诗性教育。苏州十中,曾是曹寅的苏州织造署西花园,所校产生了非常多的院士和杰出人才,正因如此,诗歌成为全校的一个特色。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这个顶级的苏州园林里,与朗朗的读书声相伴的,并没有乌镇招摇的灯光系统,而让校长非常自豪的是则是整个校园没有一个路灯。保守的坚持和一届届学生的产出,让并不注重应试的苏州十中始终位列名校,更重要的是保留了。百年学校、千年园林。内在的应有的生命。苏州织造署和学校校史馆的陈列以及院士墙让我‘知了’,一本本诗集、一批一批参观者和学术交流,让很多人‘会了’刻在石头上的何泽慧的亲笔字、到在长廊上110年所有校友的名字,让我突然‘懂了’”。
魏先生对瑞云峰,赞不绝口。瑞云峰却是有情有义之物。他对我们的校园,赞不绝口,我们的园子却是有情有义之物。而柳袁照似乎也是大讲情怀的人,他所在的学校也是很有文化底蕴和有情趣、有情怀的地方,可是,魏先生坚持说:
“从情怀到变量。任何一个行业和社会分工要讲科学,更要讲情怀,然而,如果科学基础薄弱的话,情怀就会成为虚伪和效率低下的借口,教育正是这样一个行业——高尚的教师情怀是通行证,误人子弟的教师情怀也可以成为座右铭。”
魏先生说得不错的,他是一个有辩证思维的人。有时我真的这样想:他如一个“天外来客”,而且是从未来的天外走来的人。可却对我们当下的教育现状,自己历史,了如指掌。他跨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融合,两不相干的的事物,被他揉和在一起,揉成一个新物体。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除了热爱工作之外,走婚制的母系社会遗迹是更大的原因。当大禹的妻子女娇化作石头后,大禹向女娇要孩子启,一声巨响,更应该理解成父系和母系争夺人口的一场战争。”(《虚情未必假意——教育中的虚拟化》)
“既然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已经有一百年了、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有50年了、卢梭的《忏悔录》也已经数百年了。作为一个中国的教师,为什么不能代表千百万‘丑陋’的中国教师,向中国的学生、中国的教育和广大的纳税人道一声一对不起"呢?”(《教师是阻碍教育进步的最大力量》)
“金庸的小说当然是杜撰,但在这个关于精品课程的教与学的人性系列作中,我们可以得到以下启示:真正顶级的教师,创造课程而不是学习课程。……到处听课的老师不是好老师,一流高手收集资源却并不随便使用资源,这样做为了保持自己体系的完整性。……全国人民都想得到的所谓精品教育资源,从哲学命题上看说不定是个伪命题,真正的教育家要毁掉它。”(《九阴真经》精品课程中的教师作用)
“清华北大综合排名不高,主要是国际生和国际化因子低,和创新毫无关系,在全球工科排名中,清华大学已经连续两次世界第二了,这也是得益于中国基础教育的落实。英国教育部对上海基础教育进行研究后得出的结论说明,是中国上海的教研体系的落实,才使得上海连续多年PISA世界第一,这是我们的骄傲,为什么要急于自残呢?”——《为课堂讲落实,说句公道话》
目前,中国的中小学在建设各式各样的智慧化校园、智慧教室。对比美国,其ZD的缺陷在于不是以学生、以教师为中心,即不是以人为中心。遍布教室的电子显示屏和绚丽的信息化展示,并不是师生需要的,那是上级领导参观需要的,教室内部不需要么多信息化,而需要充分占用教师与学生,发挥这门课专业导师的作用,而课堂之外,信息化才是主战场,最大限度利用资源。(《最大限度利用资源,最小限度占用教授》)
“教育与学习有着本质的区别,在线教育更多集中在碎片化、知识型和浅学习,基于任务学习、教师指导、强制未来学习和实验室学习以及体验学习,是传统教育的优势,也是物联网给予传统教育的最后一次逆袭的机会。”(《从教育信息技术到教育信息思维》)
“我经不住纠缠带着女儿去看,发现这两个靠高考和中考上市的公司,将教有仿真系统的测试逻辑、应试逻辑、标准化逻辑、错题逻辑发挥到了极致,经过训练的学生出错率大幅度减少。”(《新东方颠覆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我只是在书中随意地摘抄了几段话,涉及到当下教育的方方面面。他犀利,说问题、说事、说物,入木三分。他自丑家门,自我贬低,大家说要尊师,他却说不值得。在他的笔底的教师,特别是大学教师有多丑陋就有多丑陋?他对中国基础教育、美国基础教育的评价,不随大流,会说出与人不一样的观点、看法。都说美国基础教育如何如何的“素质教育”,他偏不这么认为。他为清华、北大说公正话,他抨击当下的教育信息化。他对教育机构深入考察,理性地分析利弊。他的观点让人耳目一新,甚至石破天惊。说古道今,跨文化思维。
对比,我要问一下怎么办?面对魏忠这样的“天外来客”,面对他所代表的“外来人”——他们的视界:视野、视点,我们怎么办?政府教育部门怎么办?学校怎么办?教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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