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中学”科学教育改革实验的起步

　　引用本文请注明：

　　韦钰.“做中学”科学教育改革实验的起步[J].基础教育课程,2019(19):7-13.

　　“做中学”

　　“做中学”科学教育改革实验最早由国际科学联盟科学能力建设委员会提出，在美国进行实验，后在法国得到推广。本文以我国“做中学”科学教育改革实验项目发起者的角度，记述了其引进、推进及启动实验的历程，特别对“做中学”项目的内涵、价值，以及对我国基础教育阶段科学教育改革推进的意义和贡献做了深入阐述。

　　韦 钰

　　壮族，广西桂林人

　　教育部原党组成员、副部长

　　2001年4月10～19日，中国科学教育访法团一行12人访问了法国。代表团是应法国科学院的邀请，专程实地考察和研讨法国科学教育改革。代表团成员包括了涉及科学教育改革各方面的专家、领导和教师，其中包括3 位院士，教育部主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两位主要负责人，主持国家幼儿园和基础教育科学课程改革及大纲制定的两位专家，来自北京、上海、江苏地区工作在教育第一线的3位优秀教育工作者(她们将承担此项改革在我国的率先试点工作)，此外还有两位互联网技术专家。时任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国委员会秘书处的杜越同志全程提供了高质量的翻译。组织这样阵容的教育代表团出访，在我国还是第一次。临行前我们认真进行了准备，不仅研究了已得到的有关资料，还确定了首先进行试点的城市，初步拟出了工作计划。我们十分认真地对待这次访问，是有明确目的、有备而去的。我们的邀请方——法国科学院对此次访问做了精心安排。代表团先到巴黎及其附近省的学校现场考察了4天，然后到Treilles基金会在法国南方普鲁旺斯地区的“学者之家”，一个占地达350公顷的幽静而美丽的山庄。在那里，中法双方召开了科学教育研讨会。

　　代表团首先对法国已经开展的“La Main à la pàte”(LAMAP，直译为“动手和面团吧”，意即“动手做”项目)实施情况进行实地考察，主要考察内容有：不同类型地区实施“LAMAP”教学改革的幼儿园、小学上课的情况;“LAMAP”活动的展教中心(类似青少年科技活动中心);省级(法国有100个省)教学资源中心和教师培训中心;不同类型的高等学校，如属于培养精英的工程技术高等学府南特矿业学院和多科性工科大学的教师、学生志愿者参与“LAMAP”活动，帮助培养小学教师，共同编写教案，制作教具的情况等。参加研讨会的法方成员有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法国科教部总督学和主管小学教育的官员、LAMAP研究者、参加“动手做”实践的教师、网页制作人员等。研讨会包括情况介绍、小组讨论、教学示范、对口交流等内容，形式多样，效果很好。

　　访问期间，法国朋友包括夏尔帕博士(Georges Charpak)在内的4位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参加了研讨会，还陪同我们到学校调研。在研讨会总结时，夏尔帕博士说：“我是带着感情来参加这次讨论会的。22年前，我在日内瓦GENF核子中心工作时访问过中国一个月。教育是加强人民之间联系的重要桥梁。我们共同为孩子工作，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未来应该是共同的。”我表示同意，这就是科学家和教育家合作的基础。

　　一、访法活动的缘起

　　1994年，我作为成员，应邀参加了国际科学联盟(ICSU，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Scientific Union)新成立的科学能力建设委员会(CCBS，Committee of Capacity Building on Science)。委员会的主席是美国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勒德曼(Leon Leaderman)博士。委员会的重要任务有三项：一是促进中小学科学教育的改革与发展，二是克服科学家之间的分隔状态，三是促进公众对科学技术的了解。其中第一项任务是主要的。

　　1987年，科学能力建设委员会主席勒德曼博士为了解决芝加哥地区学校的科学教育问题，特别是城市贫困街区儿童的教育，提出了“动手做”的科学教育模式，并认真地进行了教师培训，所进行的改革实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类似这样的实验在美国的几个州都在进行，较成功的有加州理工大学在其所在社区进行的科学教学改革等。这些教育改革受到了美国政府和社会各界的重视。因为，在20世纪60年代，苏联卫星上天，美国因航天技术落后而全国震惊。检讨下来，认为首先应采取的重要措施是进行教育改革。但教育改革进行了20年后似乎成效不大，而“动手做”教育模式的成功，被认为是找到了一条成功的道路。因此，从国家层面上，美国科学基金会、美国科学院、美国科学促进会联合推进了这项改革。从1991年8月起，在美国“2061”计划的基础上，以美国的国家科学理事会(NRC)为首，先后动员了万余人，耗时4年，制定了美国历史上第一部科学教育的标准，于1995年12月公布，其中把“动手做探究式学习(Hands-On Inquiry Learning)”列为进行改革的重要原则之一。

　　1994年，法国国民教育部派出了以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夏尔帕教授为首的代表团，专程到美国考察勒德曼博士在芝加哥进行的“动手做”科学教育改革，以及在加利福尼亚进行的类似的改革。回法国以后，夏尔帕博士写到：在教室里，人们为学生表现出这一阶层少有的求知欲、好奇心和全身心投入而感到震惊，教育质量无可挑剔。他建议在法国小学里进行类似的科学教育改革。这一建议得到了法国国民教育部和法国科学院的支持，取名为“La Main à la pàte (LAMAP)”的科学教育改革由此在法国起步。

　　自1994年始，作为国际科学联盟科学能力建设委员会的成员，我参加了每年一度的研讨工作会议，并于1996年、1999年参观了法国的“动手做”项目，1997年参观了美国芝加哥的试点。1999年得知，在经过5年试点以后，法国国民教育部已决定在全国推开这项重要的改革。经过几年的调研，结合我国决定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紧迫需求，我认为将这种教学模式引入中国的条件已基本成熟。我向国际科学联盟提出在中国召开一次有关中小学科技和数学教育的国际会议，获得科学能力建设委员会成员的一致同意。2000年11月，小学科学与数学教育国际会议如期召开，来自20多个国家的教育家、科学家和官员参加了会议，我国来自全国各地的70多名代表也参加了会议，会议取得圆满成功。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在接见会议代表时作了重要指示。时任教育部部长陈至立在开幕式上作了重要发言。会议发表了《北京宣言》，号召进行国际范围的合作，以加强和改进小学的科学教育。在这次会上，法国科学院和中国教育部签订了合作协议，其中包括邀请中方代表团到法国参观和了解LAMAP的情况，并共同召开研讨会，因此就有了我们这次对法国的访问。

　　二、LAMAP在法国的试点情况

　　此项改革是在夏尔帕博士的领导下，由法国科学院院士直接推动进行的。1995年“动手做”科学教育改革开始实验时，法国只有10%的小学开设科学课，1996年有344个班开始实验，1999年扩大到4000个班，2001 年已扩大到法国2%以上的学校。1998年5 月，开通了专门为教师建立的互联网网站，作为“动手做”项目的信息网络、资源中心和交流平台。

　　经过5年多的试点后，法国科研和教育部组织了以总督学为首的评估小组，对这项改革进行了为期3个月的调研。评估结果表示，学生在科学知识、母语表达能力和参与社会活动的能力上都有明显提高。法国科教部部长对改革的成果予以充分肯定，认为无疑是成功的改革，全法国的孩子们都应该从这项改革中受益。因此，1999年6月，法国科教部决定在法国全国推行科学技术教育改革。2001年制定出《法国国家小学科学教育大纲》和《科学技术教育革新计划》，该计划主要借鉴“动手做”改革试点中所积累的经验，并把它作为教育革新计划创新部分的核心。

　　三、什么是“动手做”探究式学习

　　“动手做”探究式学习是一种继承传统，强调科技实践，结合最新教育科研成果，充分运用近年来发展起来的各种新的教育技术，由科学家和教师联合推动，动员全社会参与的一项科学教育改革，特别适用于对幼儿园和小学阶段孩子进行科学教育。法国科学院从事这项活动的科学家曾经为LAMAP制定了10项描述其过程的准则，我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了整理。

　　一是十分珍惜孩子的好奇心。引导他们注意观察周围的某一件物品，某一种自然现象，或考察现实世界中发生的某一件事，鼓励孩子提出问题。勒德曼教授曾说：什么是科学家? 首先是会问“为什么”的人。要十分爱护儿童的好奇心。

　　二是当问题提出来以后，不是采用教师直接给出答案，甚至设计好实验让学生去操作以验证答案的方式，而是强调一定要引导学生去探索。在探索的过程中，孩子自己提出假说，设计实验，进行说理和辩论，以利于孩子养成相互讨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和倾听别人意见的习惯。教师不轻易否定孩子的想法，而是鼓励他们进行讨论和尝试。

　　三是在教师的引导和建议下，孩子们自己动手做实验。在实验的过程中，同样要求学生注意观察、提问、设想、验证。动手实验以后，学生要向班级的同学作报告(演讲)，大家再对实验的结果进行讨论，以得到正确的结论。整个过程按教学要求和科学实验的规律分成阶段，在教师引导下循序渐进。

　　四是孩子们每人要准备一本记录本，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记录下实验过程中的想法和活动情况，最后把正确的答案记录下来，可以和自己原来的想法作对比。幼儿园的孩子不会写，就用画图代替。

　　五是在对某个主题进行教学时，一般应安排若干个星期的时间，每星期至少2小时。整个小学阶段“动手做”活动的内容与教学方法要有连贯性和整体安排。为了让所有的孩子能参与，班级的人数不宜超过30人。为了能把科技课和语文等其他课程结合，统一调度时间，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的教师应是包班的，而不是按科目分设教师。

　　其他还有，实验活动的设计要让学生逐步掌握科学概念与操作技术，同时学会用书面语言和口语进行表述，对所学的知识加以巩固;学生家长和学校所在街区应该参与支持课堂教学与实验活动;学校附近的大学和工程师学校中的科学家要运用各自的知识和条件，帮助学生搞好这项实验;地方的教师培训中心(IUFM)应该提供帮助，让从事“动手做”实验活动的教师能够运用培训中心的教学理论与教学经验;教师们可以从专门网站上下载可直接使用的教学模块、活动思路及问题答案，也可以和其他教师或科学家进行合作和对话，共同探讨教学方法。

　　四、改革的目的和成效

　　为什么要进行这场科学教育改革呢?勒德曼博士曾说是为了给新世纪提供合格的公民。1995年12月，美国公布的美国历史上第一部科学教育标准中写道：这种改革会给美国人的个人生活和国家的活力带来巨变。法国的改革则更强调对学生全面素质的培养、整体文化的建设。改革的目的是通过对现象的观察和随之产生的逻辑分析，建立对物质和生命客观世界的初步了解，唤起小学生的好奇心。通过教育实践，培育孩子对别人意见和行为的尊重和关心。最终要使孩子做好准备，以便今后能更好地融入一个技术起主要作用的社会。从我们对法国教育的考察看，2001年，他们的改革在如下方面已经取得了效果。

　　一是为教育改革注入了新的活力。“动手做”改革的实施，有效地动员了科技界和社会的力量，大家关心和帮助教育改革。同时，也有效地调动了教师的积极性。教师能注意提高自己的科技水平，提高教育质量。这些都给教育注入了新的活力。这场改革虽然是科学家发动的，但在教学改革中起主要作用的仍是教师。在芝加哥，教师进入改革实践以前，必须先进行150小时的培训。法国也动员了许多力量来帮助教师提高。在此前的5年里，法国的科学家直接面对超过10% 的小学教师，相互进行合作，教师的培训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有力的支持。据估计，截至2001年，在法国30万名教师中，已有1万名教师经培训参加了这项实验。

　　二是学生的科技知识和实验技能得到增强。这些知识和技能虽然是有限的，但却是精确而重要的，是通过科学实践得到的，这就使学生有了较好的正确建构知识和再学习的能力。

　　三是由于强调了科学教育要和语言教育联系在一起，伴随着科学实验，要求学生用尽可能多的词汇来表达所进行的、真实的客观过程，包括描述、假说、推理、证明、总结和归纳。这样有利于学生掌握更多的词汇并正确运用。

　　此外，小组在一起实验，有利于提高学生讨论、交流、表达的能力，有利于培育倾听和尊重别人的意见、合作进行实验等团队精神。增强了学生的好奇心和学习的主动性，改变了教学过程中学生的行为和态度。这一点，对学习上后进的学生和学校效果更明显。在课堂上，教师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向学生传授知识，而是在学生面前说：我不知道，让我们一起来实验吧。教师成为学生学习的引导者，改变了教师在教学中的行为和态度。科学教育的推行，要求改变课程、班级和教师队伍建设，也全面促进了学校教学和行政运作的变革。

　　夏尔帕博士总结说：我们不仅在培育学生学习的方法和态度，也在培育他们对待生活的方法和态度。我认为这就是在通过基础教育，培育一种适应新世纪知识经济社会的新文化。

　　五、从法国的“动手做”到中国的“做中学”

　　人类社会正在经历又一次革命性变革。科学技术飞速发展，导致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发生巨大变革，经济和科技全球一体化趋势明显。人才的质量成为个人、社会和国家竞争力的关键。教育变得如此重要，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技术素质变得如此重要。我们有责任为我们的孩子，为我们国家的未来做好教育工作。

　　教育现代化是我们未完成的历程。教育现代化绝不是一种简单的硬件添置和更新，而是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的巨大变革。教育本身又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科学，需要科学研究和实践的支持。经过多年的考察，我们认为，应该把国外先进的教育改革经验和我国的实践相结合，在中国推广科学教育改革。访法归来，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对此项试点工作做了布置，许多科学家也对参加此项改革持十分积极的态度。我们把它取名为“做中学”(Learning through Doing)项目，先在北京、上海和南京的部分幼儿园和小学中试点。我们希望通过试点探索实现素质教育目标的具体道路，从基础教育开始，培育一种新的文化，一种和知识经济社会相适应的文化，一种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文化。

　　因此，可以说，自2001年4月中国科学教育代表团访法后，“做中学”科学教育改革实验在中国正式起步。此后，我们持续推进“做中学”科学教育实验项目，参与这项教育改革实验的学生超过几十万人，参与的学校主要是位于中心城市的学校。同时，为了解在农村推行的可行性，我们也选择了陕西延安等地的几个县，进行了成功的试点。“做中学”科学教育实验项目也得到了国际科学教育界的肯定与表彰。

　　回顾十几年实践历程和主要的研究，我有了一些心得。

　　首先，“做中学”项目的探究过程是一个实例，说明中国的教育改革应该遵循一些原则：教育改革必须基于实证性的研究，这种研究需要教师自始至终的参与;必须走改革和开放的道路，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必须引入新的科学技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走弯路，或少走弯路。每个孩子只有一次人生，我们应该为他们提供尽可能好的教育，这是我们对孩子应尽的责任，他们就是我们的未来。其次，感谢十几年里和我一起探索，一起奋斗的“做中学”科学教育实验区的教师、当时东南大学汉博团队的成员、许多科学界和中国科协的朋友们，感谢以各种方式支持和帮助我们的法国科学院LAMAP 项目的朋友、GE基金会和李嘉诚基金会，以及各个层次的教育管理者。

　　教育改革事关重大，且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一定要把它建立在学习科学研究的基础上。我们要在认真进行实践、不断总结经验、不断探索的基础上，动员各界共同投身到这场意义重大的改革中去，为孩子、为未来而努力工作。

　　教育改革是至关重要又十分困难的任务。十几年对一项教育改革来说都是不长的时间，所以中国古话才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说。一代又一代人坚持不懈的传承和发展，是我们教育事业兴旺发达的希望所在。

　　版权声明

　　文章来源于《基础教育课程》杂志2019年第10期(上)，转载需注明出处

本站(www.100xue.net)部分图文转自网络,刊登本文仅为传播信息之用，绝不代表赞同其观点或担保其真实性。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底部邮箱)，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