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了，“精英”教育

　　以下文章来源于理想国imaginist ，作者理想的编辑部

　　看点

　　在日本，重视教育的家庭也在为孩子寻求高质量的学校，由此催生了以“超级竞赛”为目标的一批私立学校。在这些学校，学习成绩被视为不可撼动的第一目标，孩子其他方面的发展都要为其让位。受过日本和欧美双重教育的记者槙原久美子，为了让孩子接受“精英”教育，也历经了重重“磨难”，最终却选择了离开。在她的故事中，我们或许能在日式“内卷”中，重新思考教育对于亲子关系的作用，以及全人教育对于孩子的重要影响。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 (ID: lixiangguo2013)，有部分修改。

　　文丨熊Mur 编丨lulu

　　在分享今天的故事之前，我们先来做一道找规律的题目，下面的第四个方格中，球应该如何排列：

　　点击空白处查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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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还挺简单的?答对的读者先不要高兴，这道题目，是日本私立小学入学考试中的一种类型，

　　它的解答者都是5-6岁的孩子

　　。

　　孩子们首先需要推测出所有的圆是向右移动的，还要观察到在最后一个框中的最后一行，增加了一个圆，由此才能推测出答案。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复杂的题目需要孩子们掌握，比如从郁金香、风信子、牵牛花、番红花和水仙花中选出与其他四种花不同类的花，正确答案是牵牛花，因为它是四种花中唯一一种从种子而不是鳞茎生长出来的植物。

　　当国内家长们挤破头送孩子进入优秀中小学的时候，

　　在日本，也在进行着一场不亚于“小升初”的超级比赛。

　　东亚家长们为了上学这点事儿都使尽了浑身解数，哪怕放弃一个孩子的天性，哪怕耗尽一个母亲的所有精力，哪怕那些“胜利”已经把生活应有的光彩抹去，也在所不惜。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日本妈妈——60年代出生的槙原久美子，和她出生于1999年的儿子槙原弥太郎。

　　槙原弥太郎

　　不堪重负的精英教育

　　太郎是久美子和前夫在哈萨克斯坦领养的孩子，久美子从未对太郎隐瞒过他被领养的事实，离婚之后，久美子带太郎返回日本。身为一个单身妈妈，她无条件爱着太郎，在周围人的影响下，久美子决心把5岁的太郎送入一所顶尖私立小学。

　　大约只有1%的日本小学生上私立，有的私立小学配套有私立中学，不需要艰难的入学考试就可以直升中学，

　　进入私立小学，往往等同于坐上名校的“直升梯”。

　　“要趁早迈出第一步”成为众多妈妈的信条，她们认为在孩子更容易听得进母亲们哄劝的孩童时期，准备入学考试更为容易。

　　大多数孩子在3岁左右就开始为私立小学的入学考试做准备，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独特的考试内容，通常包括写作、艺术和行为能力，以及面试。前文出现的题目只是众多项目中的一小部分。

　　一个5岁的孩子，要想进入私立小学，必须掌握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1、听一段录音，然后回答出正确的题目

　　2、听口令完成跳绳、弹球、弹跳等体育项目

　　3、能够整洁有序地布置餐桌、整理玩具

　　4、和同伴分享合作

　　5、能给身后的围裙打一个蝴蝶结

　　6、绘画、复杂的折纸

　　......

　　没有人知道学校会出什么样的考题，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闯关成功。

　　家长们要做的，就是在入学考试之前，按照考试大纲“打磨”好自己和孩子。

　　小学时的槙原弥太郎

　　久美子为了训练太郎，不仅在假期坚持让太郎练习备考的题目，还给他报了价格高昂的课外辅导班，2004年，一个月至少有700美元用于补课。

　　这些备考学校，是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庞大应试教育产业的一部分，和中国一样，日本也将父母对子女教育的焦虑转化成了商机。

　　更夸张的是，百货商场也会为家长们推出适用于考试的穿着——通常是保守的套装，显示良好的家庭状况，衣服中的隐形口袋可以用来装从寺庙求来的幸运符，比如茶壶盖，这不禁让人们想到中国的孔庙祈福笔和“旗”开得胜。

　　第一所小学的入学考试，太郎在1381名中排第1363，另一次模拟考试，太郎排1615/1621。太郎在面试的同时，久美子同样需要面对考官，得体地回答那些暗藏心机的问题。

　　当久美子已经对太郎入读私立小学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太郎意外地考上了，那所小学的录取率只有1/8左右，太郎和其他111名成功入学的孩子从近千个同龄人中突出重围。

　　等待他们的小学生活并不比备考时候轻松，这场马拉松，才刚刚开始。

　　在太郎六年的小学生活中，久美子像极了网络上被孩子“逼疯”的家长们，面对太郎的天真烂漫，久美子无暇欣赏，她被学校的规章制度、太郎的“糟糕成绩”搞得焦头烂额。

　　图片来源：《私立小学闯关记》

　　一个孩子应该被标准化生产吗?

　　私立小学的学费每年高达10000美元，能够入读的学生，普遍来自富裕家庭。久美子和太郎同样生在“罗马”：久美子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企业高管，母亲的曾祖父——商业大亨岩崎弥太郎，是日本著名的早期实业家之一，太郎因此得名。

　　在带太郎回日本之前，久美子是标准的职场精英：她接受过日本与欧美国家的顶尖教育，有一份光鲜的记者工作，她的报道曾被《国际先驱论坛报》《纽约时报杂志》等刊登。

　　为了有弹性上下班的时间陪伴太郎，久美子放弃了高薪工作而成为自由撰稿人，甚至需要父母的经济援助才能负担起高昂的生活&学习成本。

　　面对激烈的同侪竞争，有不同教育背景的久美子意外地并未以更开明地态度教养太郎，

　　她逐渐被日本妈妈们同化，开始用学校的那一套来衡量太郎的价值。

　　学校像对待工厂里的零件一样对待每一个孩子：不可以挑食，就算哭也得把盘子中的饭菜吃光;粗心大意的孩子要写各种检讨;繁多的习题练习，暴政式的教学方式，严苛的考试制度;还有更多花样百出的课外活动......

　　那些繁重的教学任务最终会转嫁到家长身上，更确切地说，是妈妈们身上。

　　除此之外，80%的日本小学生要参加课外辅导班，久美子为太郎报了六个课外班(珠算、足球、钢琴、游泳、英语、柔道)，每个月至少要花费400美元，哪怕筋疲力尽也毫不松懈，大家都怀着同样的心情想要“弯道超车”。

　　日本是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国家之一，有数据显示，

　　抚养孩子的高昂成本阻碍了妇女生育更多的孩子

　　。

　　私立小学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本来就赢在起跑线的孩子们，反而越来越“卷”，精英教育消耗的是一整个家庭的精力。

　　太郎患有轻度的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导致他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在妈妈一边失态怒吼的时候，太郎还可以悠哉游哉地干自己的事情。

　　久美子和太郎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争吵起因也是因为太郎无法专注地完成作业，久美子利用太郎怕黑的特点，把他关进卫生间，写完之后才可以出来。久美子还斥巨资(每小时100美元)的价格为太郎请了家教。

　　在《私立小学闯关记》中，她透露出自己在教导太郎时的无力：

　　每天早上看到太郎出门，我都会为前一天晚上的言行感到内疚。当我下班或出差回家，拿钥匙开门时，都发誓要做一个有耐心的妈妈，好好给太郎一个拥抱，而不是一味地发脾气。然而，每次为开始写作业这件事磨蹭 15 分钟左右后，我们就又打了起来。

　　2009年1月28日

　　在书中，除了久美子的讲述，太郎的日记也占了一席之地。

　　今天一回到家，妈妈就像个老妖婆一样冲我喊：“写作业去!” 我手上只有一份作业，以为这就是全部，但是妈妈让我去准备一门考试，然后学一些其他东西，再准备一门考试——这次不会花费太太太多的时间。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外婆走了进来。今天我要去外婆家。因为妈妈要去参加一个生日聚会，所以不在家。第二天我就从外婆的家里出发去学校。之前我们搬家的时候，新房子还没准备好，我就从外婆家出发上学。我们曾经在驹込住过，从那里出发去学校的路线相同，所以我已经习惯了。那儿也住着好多五年级的学生。我坐火车去学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太郎确诊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之后，久美子仍旧坚持让太郎在私立小学学习。在小学毕业时，太郎学习成绩还不错，可以独立撰写一份历史调查报告，还能在海里游两公里，会背着背包在山间远足，在家里下厨做饭。

　　勇闯私立小学的高学历妈妈们

　　身为单身妈妈，久美子放弃工作照顾儿子或许是迫不得已，

　　其他妈妈更多的是心甘情愿，当然这种“心甘情愿”来自于日本社会一直以为对妈妈的期望。

　　太郎的小学课堂，源自《私立小学闯关记》

　　勇闯私立小学的全职妈妈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高学历。在日本，当一个全职妈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孩子的衣食起居都由母亲照顾，父亲只会在学校的大型活动中偶尔露面，日本政府2016年的调查结果显示，近40%的10-14岁的儿童在写作业时都有母亲陪伴。

　　久美子这样的单身母亲压力更大，社会对单身母亲的“敌意”更加明显。

　　久美子带着太郎面试学校的时候，被直接建议最好隐藏离婚和领养的事实，因为人们对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好印象。

　　私立小学面试时向孩子们提出的问题也暗藏着“心机”，比如问一个孩子早餐吃什么，孩子回答了胡椒牛肉，就证明了这个母亲给孩子吃了剩饭，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一些家政类的题目，也是为了刺探这个家中的女主人是否能够很好地操持家庭，给孩子应有的家教。

　　补习学校甚至会明目张胆地把这样的条目列出来：

　　“如果校方认为母亲情绪不稳定，我们会要求孩子退学。”

　　在中国也是如此，有数据显示，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升全职妈妈的比例逐年攀升，95后及90后全职妈妈比例分别为21.8%、19.7%，而70/80后妈妈中全职妈妈的占比分别为8.9%、12.6%。分析认为，

　　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整体提升，加速了社会育儿观念的完善，进而产生了不同代际妈妈群体差异化的育儿行为。

　　年龄焦虑是母亲们面临的另一个挑战。

　　太郎上小学时，久美子已经46岁了，是班级中最大龄的母亲。年轻不仅和活力、美丽相生相伴，一个女性越年轻，还意味着人们的期望值越低，做好一件事的压力就会越小，同时也更容易表现出色受到赞赏。

　　2008 年，日本的一项调查显示，在 25 岁至 59 岁的女性中，有 92% 的人认为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是有好处的。大约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表示，看起来年轻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比同龄的朋友更优越”。

　　久美子在书中引用了纪伯伦的一句诗：“你们是弓，而孩子就像是弦上向前射出的、生命的箭。”

　　为了生命之箭，妈妈们集体走上了“鸡娃”的道路。

　　“鸡娃”的目的是为了让孩子们在往后可以拥有更加顺遂的人生，可以赢得毫不费力。

　　“鸡”到最后，母亲们已经和孩子融为一体：

　　孩子们取得的成绩成为用来在妈妈们的社交圈炫耀的资本，孩子的喜怒哀乐牵动着妈妈的每一根神经。

　　久美子在书中不止一次说到“太郎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她逐渐忘记了自己也曾是闪闪发光的一名女性职场人。

　　在故事的最后，太郎顺利升入私立中学，更多的课程压在了他身上，久美子“精力已经耗尽，打不动剩下的战役了”。她决定带着太郎“仓皇出逃”，去美国上寄宿学校。

　　太郎依旧注意力不集中，成绩平平，但他在同学中颇受欢迎，也有了擅长的科目，因为体育特长顺利升入大学。久美子也终于腾出时间专注撰稿。

　　人生的比赛，不能够停止

　　久美子和太太郎尚有退路可言，但对更多的妈妈和孩子来说，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数据显示，中国妈妈群体是家庭育儿的主力，总占比近六成，还有一些是祖父母辈替代育儿，一线城市妈妈群体以孩子为中心的观念更为明显。

　　在GQ一篇名为《有一种妈妈，叫“海淀黄庄妈妈”》的报道中，描写了2018年北京最著名中学的“小升初”的盛况：在2018年的某个周一，当天下了全年最大一场雨，持续50个小时，降水量“相当于35个昆明湖”，1000多个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参加复试，在此之前，这些孩子从1万多个孩子中脱颖而出，最终通过这场考试的只有160人。

　　小升初的家长们把成功进入心仪初中称为“上岸”，为了这一次考试，家长们和孩子一起拼尽全力。在“双减政策”之前，几乎每一个孩子的课外时间都用来补习，奥数、英语、作文、特长班一个不少。这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漫长战斗，妈妈们没有一刻可以松懈。

　　十年前，在太平洋彼岸的另一位美国妈妈蔡美儿的教育方式一度引来中外媒体的热烈讨论，在《虎妈战歌》中，她透露自己对女儿苛刻的要求：骂女儿垃圾、要求每科成绩拿A、不准看电视、琴练不好就不准吃饭等。

　　蔡美儿和女儿

　　蔡美儿与久美子是同龄人，她在读过《私立小学闯关记》后说到：“《私立小学闯关记》是一本让人心痛、令人震撼、揭露现实的回忆录。为我们了解传统的日式教育打开了一扇有趣的窗户。久美子向我们讲述了一个精彩而具有普遍意义的故事，关于诸多女性所面临的艰难选择和深切的母爱。”

　　在讨论蔡美儿的时候，人们更多关注着她的华裔身份，试图来以此诠释东亚和欧美教育有着天壤之别的落差。

　　然而，欧美其实也有精英教育的传统，在试图培育一个标准精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掉入了无法回头的漩涡。

　　什么样的教育是最合适的教育，什么样的母亲是一位称职的母亲，什么样的女性是属于自我的女性，或者这本书会给你答案。

　　最后，分享一小段太郎9岁时的日记给大家。太郎是一个天真烂漫、善于观察的孩子，在日记中，他经常会有一些令人惊讶的感悟：

　　一股强风突然从侧面向我吹来，而这正是自行车的弱点。回家的时候倒是出奇的容易。因为那时候是顺风。顺风就是顺着你要去的方向吹。在路上的时候，刮起了逆风。逆风是朝相反的方向吹。顺风就像是在一个波浪上骑车，很有趣。当逆风来临时，我必须站起来才能骑得动车子。这肯定是生活中最简单的事情之一。以后，生活中还会出现更难的事情。

　　2008 年 2 月 2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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