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皮作品 | 采耳记
“记住,你这耳朵可不能再掏了……。”记不准这是第几位医生第几次边给我治疗边正色地警告了。
每次我都信誓旦旦,发誓不再手痒去掏并不痒的耳洞了,可是好转一段时间,刚平息了伤痛,就像抽烟喝酒上瘾一般,不由得又上下其手,拿挖耳勺去捣鼓并没有耳屎的耳洞了……
于是耳朵发炎肿胀,病痛复发,复又就医,复又后悔得要死,复又信誓旦旦,不再挖耳洞……如此循环不已,俺老婆说俺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唉!俺自己也知道,真是该死!
小时候就开始打耳朵的“主意”了——当年不叫“掏耳洞”,另有名号曰“打耳洞”。小伙伴们一起擓篮子去地里割草剜野菜,干累了就往树桩墙根下一歪歪,揪谁一根长头发,对折拈成一根细细的有韧性的“发绳”,轻轻送入耳洞,慢慢捏搓,被打耳洞者屏息闭眼,但感耳中如巨椽贯入,伴随着放大若干倍的“窸窸窣窣”,只觉得有耳屎被搅得上下翻飞、支离破碎。一股莫名的痒痒的快感似蚂蚁钻心般抓挠着你的神经……啧啧!那种神仙般的感觉!后来我想:耳洞也许像手指尖、脚底板,都是人身体的神经末梢,神经元特多,敏感得很咧!
由“打耳洞”上升到“挖耳屎”,是在我17岁的9月的一天,我们一排个子虽高高低低但都显然已长成大小伙子的“准师范生”,在县人民医院里挨个儿被“验明正身”——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医生头戴个能发光的额镜,一边皱眉絮絮叨叨发着牢骚,一边不厌其烦地挨个儿用小镊子小心地夹出我们耳中堵塞的大块耳屎——要不然,他没法检查我们的听力。掏耳洞,真正的让我怦然心动是许多年前在一个澡堂的休息间里,一位已经洗过澡的七十多岁的老者,正在让一位搓澡工掏耳洞,看那老人虽头皮精光却细皮嫩肉,加上他躺倒的惬意表情,很让人联想到旧上海充满痞子气的老江湖,此刻随着掏耳工小心地有一勺没一勺地往外挖出或粘稠成块、或细碎如粉的污秽物,那老头子或咧嘴或皱眉或吸气,但是脸上却是满满的享受表情。当时我羡慕地想,原来看似简单的“挖耳洞”,还真的让人如此受用啊!
于是,以后逐渐学会了掏耳屎,或站或坐,或躺或卧;倚着门框,蹲在墙根,一根火柴,一支棉签……或目视远方,做思考状;或表情木然,目光空洞,其实耳内窸窣作响,内心翻江倒海……
后来,胆子越来越大,耳洞愈挖愈深;挖耳工具更新换代,火柴棉签被不用了,代之是和更精巧别致的不锈钢挖耳勺,以及带灯的塑料挖耳勺,甚至还有一个带摄像头、和手机屏幕相连的高科技洋玩意儿!得空了,时不时地来一通,像抽袋烟,抿口酒那样稀松平常。有段时间走火入魔,在工地上干活儿打泡沫胶,胶枪上凹凸旮旯处常粘些凝固的胶液,工作休息间隙,我用锋利的备纸刀格外小心地轻轻割,慢慢刮,直至清理干净……每次我都想像是在自己纵深崎岖的耳道里繁忙工作。
其实,那个高科技玩意儿并不实用,那是上大学的大儿子给我的生日礼物,那家伙太瘆人了!使用时,有种外科手术的感觉,使人未兴奋先泄了气,况且传回的影像太过夸张:及其细微的耳孔绒毛变成了探访藏宝洞中拦路的杂草;比头皮屑还小许多的细碎耳屎幻化成为满洞飞舞的巨石,这边稍微的手的抖动,那边山洞似地震般摇晃,几欲坍塌,就差轰隆隆的巨响了……一句话,不实用,徒有其名,煊头而已!
兴许是受了很多年前澡堂子里那个老头子惬意表情的影响,我觉得需要别人来给我掏耳屎,首先找到了我的大儿子,正好他也喜欢挖耳洞,于是我们立下联盟,互惠互利,但后来发现这小子太懒,不讲诚信,一次我给他掏完,侧卧在沙发上静心等待时,他竟然坏笑着跑开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为这事儿,我至今耿耿于怀!
又找到了二儿子继承这项工作,我的二儿子是好样的,他机灵、活泼,并且勤劳。从小我就培养他给我掏耳屎,当然在学习的过程中,也有不少小插曲:那时他还年幼不懂事,杵着挖耳勺像拿炒菜勺子般在我耳洞里乱搅一气;有时正掏呢,玩兴来了把挖耳勺往耳孔里一丢竟蹦蹦跳跳走开了,也曾经把我耳孔挖得鲜血淋漓……不过在我的不断培养下,现在他技术越来越熟练,挖耳洞时我不再咬紧牙关战战兢兢而转为放心享受了。
让旁人挖洞,是我悲剧的开始。
小小的耳洞,究其深不过二三厘米,里头能藏多少货啊?即使再多,也搁不住频繁的发掘,很快,俩耳洞成了干涸、并且磨得溜光的旱井,再掏就剩“刮皮”了!而小儿子坚持不懈的隔两天一次的工作,即为“刮皮搜肉”了!
小儿给我挖耳洞真称的上是绝活儿。
只见他手持挖耳勺小心地探入,在手机灯光照射下,在外耳洞壁上轻轻试探,慢慢刮出一些碎屑,他试探着要往纵深处,我“哎哟”一声,他马上打住,只在我较浅的耳洞壁上使劲地刮呀刮,也许在他看来,不挖出点东西便好像对不住我;在我这方面,即是不能辜负了孩子的一番好意,于是,我咬紧牙关硬撑着疼痛,于是……那块儿前天刚结好的的疤痕被活活剜下,连肉带血沾在小小的挖耳勺上:“爸爸,流血了……。”孩子很惋惜地说,好像还带着歉意。“没事儿,儿子。”我忍着痛,轻松地说,此时没感到痛,只是耳朵里凉飕飕地像淌着液体。
在如此反复的重创之下,我那娇贵的外耳道岂有不受伤之理?于是开始肿胀、发痒、发疼……以至于半边脸发烧,发痛,牙齿更不敢咀嚼。每次我都垂足顿胸、肠子都悔青了,发死誓不再掏耳朵!直到严重了,无奈进了医院——按理说小护士的纤纤玉手和吹气如兰应该胜过小儿的生拉硬拽,可此一时彼一时啊,棉签混合酒精双氧水清洗肿胀发炎的外耳道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还有一次,耳道发炎疼痛难忍,外耳廓也跟着肿胀发达,红通通的竖着犹如一根招人的旗帜,后来消下去了但仍有耳堵的感觉,去大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没查出病,医生甚至让我倒立起来往鼻子里灌药水,他说,鼻子耳朵都是相通的一条管道,鼻子里灌药水利于耳道通顺……还好,几天后终于痊愈了。
“以后不能再掏耳洞了,很危险,弄不好会影响听力的。”这位医生边给我治疗边好心地警告我。
这次耳疾不比以往,明明外耳道伤处化脓后很快消炎结痂了,吃饭说话已经从容自如了,但耳道更深处一直滋滋地渗水,不疼也不痒,夜里睡一觉会流湿枕头,就是一只耳朵好像被堵住了听不清楚,上课时老和学生打岔……我查阅百度,发现会有引发中耳炎的可能,也许还会伤及耳膜!我伤心地可怜自己:眼睛是老毛病了,耳朵再出点事故,你还有啥健康的零件了?怀着深深的愧疚和恐怖,不得已我来医院寻求帮助了。
我躺倒在手术台上,那位不算太年老的女医生拿双氧水灌进我耳朵,只听得滋滋啦啦地响,像锅里烧开的滚水,耳洞里一阵烧灼感,她又拿镊子伸进我耳洞深处,探寻着堵塞我耳道、影响听力的异物,她虽然动作十分轻柔,可我一点也没感到爽,反有种度日如年的焦虑感——我咬着牙暗暗下决心:以后金盆洗手,和掏耳洞永远一刀两断!
末了她给我开了一小瓶滴耳液,交代我回去如何用,并嘱咐我“不能吸烟喝酒忌辛辣”,两天后不见效再来……
(后记:其实从医院回来仅一天我的耳病就大有好转,但是我在痊愈之前还是惴惴不安,直至今天完全康复了才有心情和勇气把我的这段“灰暗”历史完整地记下来,旨在奉劝有掏耳洞爱好的同仁要以我为戒,尽快悬崖勒马,金盆洗手。)
2021.01.30
作者: 厨娘的诗和远方 厨娘的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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